鷹嘴崖頂的第一個夜晚,是在極度的寒冷、疲憊和憂懼中度過的。
窩棚狹小,僅能勉強容納三人蜷縮。顧言笙主動守在最外側,用身體擋住大部分灌入的寒風。林薇則緊緊挨著沈驚鴻,將他冰冷的雙手捂在自己懷中,試圖用自己微薄的體溫去溫暖他。沈驚鴻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呼吸時而微弱平穩,時而變得急促淺短,額頭的溫度也反複不定,牽動著林薇和顧言笙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林薇幾乎一夜未合眼。她借著從窩棚縫隙透入的、清冷的星光,凝視著沈驚鴻在昏暗中模糊的輪廓。他瘦脫了形,臉頰凹陷,顴骨突出,即使昏迷中,眉頭也因傷痛而緊鎖著。曾經那個在上海灘翻雲覆雨、矜貴從容的沈驚鴻,如今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一種尖銳的心疼,混雜著失而複得的巨大慶幸,像潮水般反複衝刷著她的心。
她輕輕撫平他緊蹙的眉頭,指尖感受到他皮膚不正常的滾燙。懷裡的紫吳萸隔著衣物,仿佛也帶著一絲微弱的生命力,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
“驚鴻,堅持住……我們找到藥了,你會好起來的……”她在他耳邊低聲呢喃,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天快亮時,沈驚鴻的體溫似乎稍微降下去一點,呼吸也平穩了些。顧言笙檢查了他的傷口,換了一次藥,情況沒有繼續惡化,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們必須儘快想辦法離開這裡。”顧言笙看著所剩無幾的藥品和乾糧,眉頭緊鎖,“他的傷需要更好的治療和環境,我們的補給也撐不了幾天。”
林薇何嘗不知?但看著下方依舊被晨霧籠罩、深不見底的懸崖,以及沈驚鴻如今的狀態,如何安全下山,成了一個幾乎無解的難題。
白天,他們輪流照顧沈驚鴻,設法收集岩縫裡滲出的、相對乾淨的雨水,並試圖尋找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幾顆乾癟的野果,或者一些可以食用的嫩草根。崖頂資源極其匱乏,生存變得異常艱難。
沈驚鴻在第二天中午短暫地清醒過一次。他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辨認出周圍的環境和身邊的人。當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林薇臉上時,那雙黯淡的眸子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情緒。
“薇……兒?”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如同破鑼,幾乎難以分辨。
這一聲久違的、帶著舊時親昵的呼喚,讓林薇的淚水瞬間湧了出來。她緊緊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是我,驚鴻,是我!我來了!”
沈驚鴻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咳出的痰液中帶著血絲,讓林薇和顧言笙的心都沉了下去。他的肺腑可能也受了損傷。
顧言笙連忙給他喂水,壓下咳嗽。沈驚鴻喘息著,目光掃過顧言笙,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眼神裡有一絲了然和感激。他顯然明白,是顧言笙一路護著林薇找到了這裡。
“藥……紫吳萸……”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目光急切地看向林薇。
林薇連忙從懷裡掏出那株用油紙小心翼翼包裹的植物,展示給他看:“找到了!驚鴻,我們找到了!就在這崖下!”
看到那株深紫色的植物,沈驚鴻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光芒,仿佛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他閉上眼,積蓄了一點力氣,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搗碎……外敷……內服……少量……有毒……”
他在用最後的氣力,交代這救命藥材的用法。
林薇和顧言笙立刻照做。顧言笙用乾淨的石頭將一部分紫吳萸的根莖和果實搗成泥狀,小心地敷在沈驚鴻重新清理過的傷口上。又將極少量的汁液混入清水中,一點點喂他服下。
做完這一切,沈驚鴻仿佛耗儘了所有精力,再次陷入昏睡。
或許是紫吳萸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心理作用,到了傍晚,沈驚鴻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額頭的溫度也沒有再升上去。這微小的好轉,給備受煎熬的兩人帶來了莫大的安慰。
然而,壞消息接踵而至。
顧言笙在傍晚時分,借著最後一點天光觀察山下情況時,臉色突然變得極其難看。
“林薇,你看那邊!”他壓低聲音,指向山下太湖水域的方向。
林薇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臟猛地一縮!
隻見遠處的湖麵上,出現了兩艘日軍的巡邏艇,正沿著東山的岸邊緩慢巡弋,探照燈的光柱不時掃過山林和湖岸,像是在搜尋著什麼。更令人不安的是,在山下靠近他們來時方向的區域,隱約可以看到幾點移動的火把光芒,似乎有人正在山林中活動!
“他們在搜山!”顧言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因為我們?還是……因為沈先生?”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意味著他們的處境變得極其危險!鷹嘴崖雖然隱蔽險峻,但並非絕對安全。一旦日軍擴大搜索範圍,或者那些持火把的人找到上山的路……
危機,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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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顧言笙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再等了!”
“可是他的傷……”林薇看著昏睡中的沈驚鴻,心如刀絞。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經不起攀爬懸崖的顛簸和風險。
“沒有可是了!”顧言笙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我們必須冒險一試!趁現在天黑,或許能避開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