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嘶啞的、帶著巨大不確定和震顫的呼喚，如同投入寂靜深潭的石子，在林薇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堅強，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洶湧而出的淚水，滾燙地滴落在沈驚鴻試圖抬起的手背上。
“是我……驚鴻……是我……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泣不成聲，隻能用力地、反複地重複著這句話，仿佛要將這幾個月的思念、擔憂和一路走來的艱辛，都揉碎在這哽咽的言語裡，傳遞給他聽。
沈驚鴻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那雙剛剛恢複一絲清明的眼睛裡，翻湧著排山倒海般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隨即是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心疼與愧疚。他看著她布滿淚水和塵土的臉龐，看著她明顯消瘦憔悴的麵容，看著她身上那件破舊不堪的粗布棉襖，以及她緊握著自己的、那雙本是修複文物、如今卻布滿傷口和凍瘡的手……
他幾乎能想象到她這一路走來，經曆了怎樣的磨難。
是為了他。全都是為了他。
一股尖銳的、如同淩遲般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臟，比肩胛處潰爛的傷口更讓他難以承受。他想抬手，想為她擦去眼淚，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想告訴她他有多後悔讓她卷入這一切，想傾訴他在這黑暗與痛苦中，是如何靠著對她的思念才支撐下來……
然而，他的身體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的破布娃娃，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劇烈的情緒波動牽動了內腑的傷勢，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襲來，讓他整個身體都痛苦地蜷縮起來，咳出的痰液中再次帶著刺目的血絲。
“驚鴻！”林薇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扶住他，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淚水流得更凶。
顧言笙也被驚醒，立刻端來溫水，協助林薇喂他喝下，壓下那駭人的咳嗽。
劇烈的咳嗽耗儘了沈驚鴻剛剛凝聚起的一點力氣，他癱軟在床鋪上，胸口劇烈起伏，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但那雙眼睛，卻始終一瞬不瞬地、深深地望著林薇，裡麵充滿了無儘的愛憐、痛楚和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愫。
他用眼神訴說著千言萬語，那無聲的交流，比任何言語都更加沉重和深刻。
林薇讀懂了。讀懂了他的心疼，他的愧疚，他的愛意，以及他那深藏在眼底、無法磨滅的、屬於戰士的堅韌與背負。她用力握緊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和力量回應著他。
“彆說話……省著力氣……你沒事了，我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她低聲呢喃著，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沈驚鴻艱難地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站在一旁、神色複雜的顧言笙，眼神裡傳遞出一絲感激。顧言笙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一切儘在不言中。
短暫的清醒和情緒爆發後，極度的虛弱再次將沈驚鴻拖入了昏沉的睡眠。但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加平穩，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些許，仿佛確認了林薇的存在，卸下了心頭最重的一塊巨石，身體本能地進入了更深層次的修複狀態。
天光漸亮，黎明的微光透過窗欞，驅散了柴房內部分的黑暗。
老婆婆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準備好的包袱。她看了一眼床上呼吸平穩的沈驚鴻，又看了看眼睛紅腫卻神色堅定的林薇和一臉疲憊的顧言笙，將包袱放在桌上。
“裡麵是夠三天的乾糧，一些應急的傷藥，還有一包我配的、能暫時壓製他傷勢和疼痛的藥粉，關鍵時刻再用。”老婆婆的聲音依舊平淡，“趁現在天還沒大亮，鎮上守衛換崗，趕緊從暗格走。”
她的安排乾脆利落，不容置疑。
林薇和顧言笙知道，分彆的時刻到了。他們再次向老婆婆深深鞠躬，這一次，老婆婆沒有阻止，隻是默默受著，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出情緒。
“阿婆，大恩不言謝。”顧言笙沉聲道，“若有來日……”
“沒有來日。”老婆婆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涼，“走吧，忘了我，忘了東山，好好活下去。”
她親自幫他們挪開柴堆，打開暗格。黑黢黢的洞口再次出現，散發著陳腐的氣息。
顧言笙率先鑽了進去，確認對麵安全後，回身示意。林薇和顧言笙一起，小心翼翼地將依舊昏睡的沈驚鴻抬起，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通過那狹窄的洞口，送入了隔壁的廢棄蠶室。
當林薇最後一個鑽過暗格，回身望向柴房時，她看到老婆婆站在洞口那邊，晨曦的微光勾勒出她佝僂而堅定的輪廓。她對著林薇，幾不可察地，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暗格重新關上。
“哢噠”一聲輕響，牆壁恢複原狀，仿佛那個救命的通道從未存在過。
光線被徹底隔絕，廢棄的蠶室內一片昏暗，隻有幾縷光線從破損的屋頂和窗戶投射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這裡比柴房更加破敗，到處都是坍塌的蠶架和厚厚的積塵，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桑葉腐爛和動物糞便混合的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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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裡，暫時是安全的。
三人擠在一個相對乾淨的角落，林薇和顧言笙都累得幾乎虛脫。連續的精神緊繃和體力消耗，已經達到了極限。
“必須儘快離開東山鎮。”顧言笙強打著精神，低聲道，“阿婆說得對，往西，去宜興山區。那裡山高林密，適合藏身，也或許……能找到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