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戲院的夜晚,燈火璀璨,名流雲集。梅蘭芳先生悠揚婉轉的唱腔,虞姬決絕淒美的身姿,贏得滿堂喝彩。林薇坐在二樓的包廂裡,身側是氣場強大、引人注目的沈驚鴻。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有好奇,有羨慕,更有蘇婉清那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嫉恨眼神——她就坐在斜對麵的包廂,全程臉色陰沉。
沈驚鴻此舉,無疑是在向整個上海灘宣告他對林薇的維護和重視。一場《霸王彆姬》,看得林薇心驚肉跳,遠比戲文本身更讓她感到身處漩渦中心。
戲散場時,沈驚鴻自然地攬住她的腰,在鎂光燈的閃爍和眾人的注目禮中,從容離去。他不需要多言,行動本身已是最強的宣言。
回到公館,林薇以為他會再說些什麼,但他隻是將她送到臥室門口,淡淡一句“早點休息”,便轉身離開了。那份若即若離,那份掌控全局的從容,讓林薇更加確定,看戲絕非單純壓驚,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做給所有人看的戲中戲。
翌日清晨,林薇剛用完早餐,沈驚鴻便將一份燙金的聘書放到了她麵前。
“上海各界賑濟蘇北水災委員會,執行委員。”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今天下午兩點,第一次會議,我讓陳鋒送你過去。”
林薇看著那份聘書,心情複雜。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踏入這個委員會,就等於正式踏入了上海灘頂級的社交和權力圈層,擁有了一個合法的、可以施展拳腳的身份和平台。這無疑是沈驚鴻給她的“補償”和“認可”,但同樣,這也是一個更華麗的牢籠,將她更緊密地綁在他的戰車上,暴露在更多人的視線之下。
“我……能勝任嗎?”她抬起眼,語氣帶著適當的猶豫。她不能表現得過於急切。
“我說你能,你就能。”沈驚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深邃,“委員會裡魚龍混雜,不乏蘇家那樣的人。記住你的身份,該爭的時候,不必客氣。”
他的話帶著鼓勵,更像是一種指令。他要她在這個舞台上,扮演好“沈驚鴻未婚妻”這個角色,並且,要展現出應有的鋒芒。
林薇明白了。她不再推辭,接過聘書,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儘力。”
下午一點五十分,陳鋒驅車將林薇送到位於外灘一棟英式建築內的委員會辦公地點。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不少人,多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商界巨賈、銀行家、社會名流,以及幾位政府官員的代表。林薇的出現,再次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靛藍色素麵旗袍,款式簡潔利落,隻在耳垂上戴了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顯得端莊穩重,又不失年輕女子的清雅。她無視那些探究的目光,在秘書的指引下,在自己的名牌後落座——她的位置,竟然頗為靠前。
剛落座,她就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果然,蘇婉清就坐在她對麵的位置,正用一種混合著嫉妒和鄙夷的眼神看著她。蘇婉清身邊,還坐著幾位一看就以她馬首是瞻的富家小姐和太太。
會議開始,由委員會主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銀行家主持。議題主要是募集資金、購買物資以及如何將賑災款物有效運抵災區。
討論過程中,幾位大佬定了調子,各自認捐了數額,其他人多是附和。輪到林薇時,眾人都安靜下來,想聽聽這位“空降”的沈先生未婚妻,會有什麼高見。
蘇婉清更是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準備看笑話。
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她知道,這是她在上海灘頂級圈層的首次正式亮相,絕不能露怯。她站起身,沒有急於談論捐款,而是先提出了一個問題:
“主席,各位委員,在討論募集更多款項之前,我想我們是否應該先建立一個更透明、更高效的監督機製?據我所知,以往類似的賑災活動中,時常出現款項層層盤剝、物資以次充好,甚至根本無法送達災民手中的情況。如果我們不能確保每一分善款、每一粒糧食都用在刀刃上,那麼募集再多的錢,恐怕也於事無補,反而會寒了捐助者的心。”
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齡女子的沉穩。這番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漣漪。
在座的都是人精,誰不知道這裡麵的貓膩?但很多時候,大家心照不宣,維持著表麵的和諧。如今被林薇這樣一個年輕女子當場點破,不少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微妙。
那位老主席扶了扶眼鏡,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欣賞:“林委員所言,切中要害。不知林委員有什麼具體的建議?”
林薇從容不迫,將她基於現代項目管理思維想到的幾點建議娓娓道來:“第一,成立獨立的稽核小組,成員由德高望重、與各方利益牽扯較少的委員擔任,負責全程監督款項流向和物資采購。第二,所有采購必須至少有三家以上供應商報價比對,擇優擇廉選用,過程公開。第三,物資運輸環節,聘請可靠的鏢局或與有信譽的運輸公司合作,並購買保險,確保安全。第四,定期在指定的報紙上公布款項收支明細,接受全社會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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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條理清晰,邏輯嚴密,提出的建議既具操作性,又直指核心問題。一時間,會議室裡竊竊私語聲四起,不少人看向林薇的目光,從最初的好奇和輕視,變成了驚訝和深思。
沈驚鴻安排她進來,或許隻是為了給她一個身份,但顯然,她並不甘心隻做一個花瓶。
“嘩眾取寵!”一個尖利的女聲打破了議論,正是蘇婉清。她站起身,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林委員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好像我們以前做事多麼不堪似的。你說的這些,聽起來複雜,做起來更是勞民傷財!賑災如救火,講究的是效率!按你這套繁瑣的程序走,等物資到了災區,災民早就餓死凍死大半了!我看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完全不懂實際運作的困難!”
她的話得到了一些習慣於舊有模式、或本身就想在其中渾水摸魚的人的暗暗讚同。
林薇看向蘇婉清,目光平靜無波:“蘇委員,效率的前提是效果。如果物資在路上就被層層盤剝,或者買到的是發黴的糧食、黑心的棉紗,那樣的‘效率’,不要也罷。至於勞民傷財,建立監督機製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與可能被貪汙浪費的巨額款項相比,孰輕孰重,我想在座的各位都能算清這筆賬。我們不能因為害怕麻煩,就縱容可能存在的腐敗,讓善舉變成某些人中飽私囊的工具,讓災民雪上加霜!”
她言辭犀利,句句在理,直接將問題提升到了道德和原則的高度,讓蘇婉清的指責顯得蒼白無力。
“你!”蘇婉清氣得臉色發白,還要反駁。
“好了!”老主席敲了敲桌子,製止了這場爭執,“林委員的建議很有建設性,蘇委員的顧慮也有道理。這樣吧,關於監督機製的細節,會後成立一個小組專門研討,林委員,就由你牽頭負責,另外再找幾位委員一起,拿出一個詳細的章程來,下次會議討論。”
這無疑是對林薇能力的初步認可!
蘇婉清恨恨地坐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接下來的會議,林薇沒有再過多發言,但她敏銳地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她發現,並非所有人都對蘇婉清馬首是瞻,也有幾位像陳曼如父親陳司長派了代表)那樣的人,對她的提議露出了讚同的神色。而那位老主席,似乎也對打破舊有格局抱有期待。
會議結束後,幾位之前沉默的委員主動上前與林薇打招呼,言語間頗為客氣。林薇不卑不亢地應對著,她知道,這隻是開始。
陳曼如也走了過來,悄悄對她豎了個大拇指,低聲道:“薇薇,你說得太好了!我父親在家也常感慨賑災款項監管不力呢。”
林薇微笑著握住她的手:“曼如,以後還需要你多幫忙。”她已將陳曼如拉入“雲裳”的事情告知,陳曼如欣然應允,約定明日便去店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