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日軍巡邏艇的驚魂遭遇,像一根淬了冰的針,深深紮進了林薇的骨子裡。接下來的航程,她變得更加沉默,警惕性也提到了最高。每一個遠處傳來的馬達聲,每一艘迎麵而來的陌生船隻,都能讓她瞬間繃緊神經,仿佛驚弓之鳥。
老周和水生也愈發謹慎,他們徹底放棄了相對好走的主航道,專挑那些地圖上都不一定標注的、蜿蜒狹窄的支流河汊前行。速度自然慢了下來,但勝在隱蔽。有時一天也走不了多遠,有時為了繞過日軍可能設卡的區域,甚至需要連夜在迷宮般的水網中穿行。
環境的艱苦與日俱增。食物越來越匱乏,帶來的米和鹹肉所剩無幾,大部分時間隻能靠水生捕來的、帶著土腥味的小魚和沿途采摘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充饑。林薇腿上的夾板在潮濕的環境裡開始散發出不太好的氣味,傷口雖然沒有惡化,但持續的隱痛和無法自由活動的束縛感,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她的意誌。
她開始真正理解老周最初說的“辛苦”意味著什麼。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顛簸和饑餓,更是精神上無休止的緊繃,是對未來無法預知的茫然,是一種在龐大而殘酷的戰爭機器碾壓下,個體如螻蟻般的無力感。
第五天傍晚,他們按照計劃,抵達了第一個預定的落腳點——一個位於蘇浙皖交界處、名為“白茅鎮”的臨河小鎮。按照沈驚鴻的安排,這裡有一家名為“濟生堂”的藥鋪,是秘密交通線上的一個中轉站,他們可以在那裡獲得補給,並了解下一步的行動指示。
然而,當烏篷船悄悄靠向鎮外一處荒僻的河灘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林薇。空氣中彌漫著的,不是江南水鄉小鎮應有的、帶著炊煙和飯菜香氣的煙火氣,而是一種死寂,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老周示意水生將船藏在茂密的蘆葦叢中,他獨自一人,像一隻經驗豐富的老貓,悄無聲息地摸上岸,消失在暮色籠罩的鎮口。
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河風穿過蘆葦,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低泣。水生蹲在船頭,耳朵豎起,手一直按在腰間——那裡彆著一把磨得鋥亮的柴刀。林薇坐在船艙裡,手指緊緊絞著衣角,心臟在沉寂中不安地跳動。
約莫半個小時後,老周的身影才重新出現。他的臉色比離去時更加陰沉,腳步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鎮上出事了。”他一跳上船,便壓低了聲音,語氣凝重,“‘濟生堂’三天前被鬼子抄了,掌櫃的和夥計都被抓走了,生死不明。鎮上駐了一小隊鬼子和一個排的偽軍,正在清查‘可疑分子’。”
這個消息如同一聲悶雷,在林薇耳邊炸響。第一個落腳點,就這麼毀了!這意味著他們失去了補給,失去了下一步的指引,也意味著這個小鎮,從希望的跳板變成了危險的陷阱。
“那……那我們怎麼辦?”水生的聲音也帶上了緊張。
老周眉頭緊鎖,望著暮色中死氣沉沉的小鎮輪廓,沉默了片刻。他顯然也沒料到情況會惡化得如此之快。沈驚鴻的計劃雖然周密,但在淪陷區,任何環節都可能瞬息萬變。
“鎮子不能進。”老周最終做出了決斷,“我們繞過去,按原計劃往西,去第二個備用聯絡點,‘青石澗’。但……”他看了一眼林薇的腿和所剩無幾的糧食,“路程至少要多走三四天,而且多是旱路,你這腿……”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以林薇目前的狀態,要徒步穿越崎嶇的山路,還要麵對糧食短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股冰冷的絕望,緩緩從林薇的腳底蔓延上來,幾乎要將她凍結。難道就要被困死在這裡了嗎?
不!不能放棄!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絕境,越不能慌亂。她看向老周:“周大哥,鎮上雖然危險,但……我們能不能想辦法,隻弄到一點糧食?哪怕隻夠兩三天的也行?有了糧食,我……我爬也要爬到青石澗!”
她的聲音因為虛弱和緊張而微微發顫,但眼神裡的決絕卻讓老周和水生都怔了一下。
老周審視地看著她,似乎在評估她的決心和承受力。半晌,他點了點頭:“隻能冒險試一試。鎮子東頭有片菜地,旁邊住著幾戶人家,或許能買到或者……弄到點吃的。我和水生去,你留在船上,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絕對不能出來!”
“不行,太危險了!”林薇脫口而出。讓老周和水生為了她去冒這麼大的風險,她無法心安理得。
“這是唯一的辦法。”老周的語氣不容置疑,“你跟著去,反而是累贅。記住,藏好!”
他不再多言,對水生使了個眼色。兩人將船往蘆葦深處又推了推,確保從岸上絕對無法發現,然後便如同兩道鬼影,再次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薇獨自一人留在船上,被無邊的黑暗和寂靜包裹。河水輕輕拍打著船身,蘆葦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每一種細微的聲音,在此刻都被放大,敲擊著她脆弱的神經。她緊緊抱著膝蓋,將頭埋進去,努力抑製著身體的顫抖和想要嘔吐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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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豎起耳朵,努力傾聽著岸上的動靜,但除了風聲和水聲,什麼也聽不到。各種可怕的想象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老周和水生被偽軍發現,爆發槍戰,或者他們失手被擒……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越纏越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十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遠處鎮子的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犬吠聲!緊接著,是幾聲模糊的嗬斥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喉嚨!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
出事了!
她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全身冰冷。她下意識地摸向藏在包袱裡的那把小折疊刀,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如果……如果老周他們回不來,或者引來了敵人,她該怎麼辦?
等待判決的滋味,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煎熬。
就在她幾乎要被恐懼吞噬的時候,蘆葦叢外傳來一陣急促而輕微的窸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