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極司菲爾路55號,那棟原屬於杜月笙、如今掛著“東瀛商事株式會社”牌子的三層西式公館,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靜謐,甚至帶著幾分陰森。高聳的圍牆,緊閉的鐵門,以及門口偶爾晃過的、穿著黑色勁裝的身影,無不昭示著此地的戒備森嚴。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晨霧彌漫。沈驚鴻換上了一套沾著泥點和菜漬的粗布短褂,戴著一頂破舊的氈帽,臉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完全是一副底層菜販的模樣。他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木質板車,上麵堆放著一些時令蔬菜,混在幾個真正的菜販中間,向著55號的後門走去。
心臟在胸腔裡平穩而有力地跳動著,多年的潛伏生涯讓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深入虎穴的緊張。他微微佝僂著背,眼神低垂,模仿著周圍菜販那麻木而略帶討好的神態。
後門處,一個穿著黑色製服、腰間鼓鼓囊囊的守衛打著哈欠,例行公事地檢查著通行證和貨物。輪到沈驚鴻時,守衛隨意地翻看了一下板車上的蔬菜,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新來的?老王呢?”守衛語氣懶洋洋的,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沈驚鴻壓著嗓子,用帶著蘇北口音的官話含糊道:“王叔……病了,咳得厲害,讓我替他送兩天。”他遞上老王的那張通行證,手指穩如磐石。
守衛瞥了一眼通行證,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發現什麼破綻,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進去吧,動作快點!彆瞎晃悠!”
“哎,哎,謝謝老總。”沈驚鴻連連點頭,推著板車,低著頭走進了那道對他來說如同鬼門關般的鐵門。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後院,堆放著一些雜物。廚房的後門敞開著,能聽到裡麵傳來廚子嗬斥幫工的聲音。沈驚鴻按照老王事先交代的,將板車推到廚房門口的指定位置,然後開始慢吞吞地卸貨,眼睛的餘光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快速而隱蔽地掃視著整個後院和主樓的動靜。
主樓的後門緊閉,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他注意到,後院的角落裡停著兩輛黑色的轎車,沒有掛牌照,車窗玻璃貼著深色的膜。樓體的側麵,有一個不起眼的側門,門口似乎沒有守衛,但門框上方,一個極其隱蔽的黑色攝像頭,正對著後院的大部分區域。
果然……沈驚鴻心中冷笑,這裡的防衛外鬆內緊。
他一邊搬著蔬菜,一邊豎起耳朵,捕捉著空氣中任何有用的聲音碎片。廚房裡傳來的是關於飯菜的抱怨和閒聊,意義不大。他需要更接近主樓。
機會出現在他搬最後一筐蔬菜時。一個穿著和服、趿拉著木屐的日本男子從主樓的側門走了出來,似乎是要到後院透氣。他大約四十多歲年紀,麵容普通,身材中等,但眼神銳利,步伐沉穩,腰間微微隆起,顯然帶著武器。
沈驚鴻的心猛地一跳!這個人的側影,尤其是他下意識抬手撓了撓右耳後方的那個動作,讓他耳後那一小塊不甚明顯的、淡紅色的、形似櫻花的胎記,在晨光中一閃而過!
右耳後,紅色胎記!
“影武者”!
儘管內心掀起驚濤駭浪,沈驚鴻的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木訥卑微的表情。他低著頭,加快腳步,將蔬菜筐搬進廚房,仿佛隻是害怕衝撞了這位“大人物”。
“影武者”似乎並沒有留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菜販,他在後院站了片刻,深吸了幾口潮濕的空氣,目光隨意地掃過院子,然後便轉身返回了側門。
就在側門即將關上的瞬間,沈驚鴻憑借過人的耳力,捕捉到了裡麵傳來的一句日語,聲音不高,卻清晰可辨:
“……行動計劃最終確認,‘秋風’於明晚十時整,同步進行。目標名單及地址無誤,各組按預定方案,務必乾淨利落……”
明晚十時!同步進行!
沈驚鴻強行壓下幾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動和寒意。他得到了最關鍵的情報!時間,明晚十點!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卸完貨後,像其他菜販一樣,推著空板車,低著頭,快步離開了55號後院。守衛依舊懶洋洋的,沒有多看他一眼。
走出極司菲爾路,拐入一條僻靜的巷道,沈驚鴻才感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短短的十幾分鐘,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他迅速脫下外麵的粗布褂子,露出裡麵普通的市民服裝,將氈帽扔進垃圾堆,抹去臉上的偽裝,混入清晨漸漸增多的人流中。
他必須立刻將情報送出去!“掌櫃”和同誌們需要這寶貴的十幾個小時來部署應對!
與此同時,重慶,胡文瀚再次向林薇發出了邀請。
這次不是沙龍,而是一個更小範圍的“私人茶敘”,地點就在胡文瀚的家中。邀請的理由是,有幾個文化界的朋友對林薇蘇梅)的文章很感興趣,想與她深入交流,並探討合作的可能性。
林薇接到邀請後,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點。私人場所,小範圍,這比公開的沙龍更容易設下陷阱。但她同樣明白,這也是一個可能獲取更深層信息的機會。胡文瀚一再接觸她,絕不僅僅是為了欣賞她的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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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與老康取得了聯係,彙報了情況。老康的指示很明確:可以去,但必須做好萬全準備,以探聽虛實為主,絕不輕易承諾任何事,一旦感覺不對,立刻借口離開。老康還提醒她,組織上正在根據她之前提供的信息調查胡文瀚和崔明泉的背景,但目前尚未有明確結果。
帶著十二分的小心,林薇在約定時間來到了胡文瀚位於市區一處環境幽靜公寓的家中。
胡文瀚熱情地將她迎進門。客廳裡果然隻有另外兩位客人,一位是林薇在沙龍上見過麵的某報社副主編,姓劉;另一位,赫然就是那個在沙龍角落裡沉默寡言的——崔明泉!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果然,他們是一夥的。
“蘇老師,歡迎歡迎。”胡文瀚笑著介紹,“劉主編您是見過的,這位是崔明泉先生,是位很有見解的獨立評論家,對蘇老師的文章也是推崇備至啊。”
崔明泉站起身,依舊是那副沉穩寡言的樣子,對林薇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眼神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比上次沙龍時似乎長了那麼零點幾秒。
“崔先生,幸會。”林薇保持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