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內一片死寂，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沈清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穩而有力的搏動聲，她握緊淬毒銀針，全身肌肉緊繃，如同蓄勢待發的母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仔細捕捉著入口處那老者的每一絲動靜。玄璃也伏低身體，喉嚨裡的低吼壓抑在嗓子裡，瑩白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入口處的老者似乎並未強行闖入，也沒有離開，隻是在那裡徘徊，帶著困惑和濃濃好奇的嘀咕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不對，不對啊……這藥香圓融，火氣均勻，分明是成了相，可這靈力……近乎於無，如何能調和藥性衝突？怪哉，怪哉……”
“……莫非是用了什麼老夫不知的奇物替代？或是……某種失傳的古法？”
他的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執拗和探究欲，聽起來不像是懷有惡意，更像是一個癡迷於技藝的老匠人發現了某種無法理解的新奇玩意兒。
沈清辭心中念頭飛轉。此人能精準道出她煉藥的關鍵特質——無靈力調和卻成功融藥，其眼界和見識絕非尋常。是敵是友雖未可知，但至少目前看來，更像是一個癡迷藥理的怪人。強行衝突或一直僵持並非上策，或許……可以冒險一談？若能結交，說不定是一樁機緣。若真是敵人，憑借玄璃和毒針，她也並非沒有一搏之力。
權衡利弊隻在瞬間。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改變了一絲嗓音，使其聽起來更為沙啞低沉：“閣下是何人？為何窺探？”
入口處的嘀咕聲戛然而止。老者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語氣帶著一絲被質疑的不滿，又夾雜著更濃的興趣：“嘿！小娃娃倒挺警覺。老夫歐陽樸，路過此地，被你這奇特的藥香引來。窺探？若非你這手法太過稀奇，老夫才懶得理會！”
歐陽樸？沈清辭在記憶中快速搜索，並未找到相關印象。但聽他語氣自報家門時的坦然，似乎並非無名之輩。
“原來是歐陽先生。”沈清辭語氣稍緩，但警惕未鬆，“晚輩在此練習些粗淺手藝，驚擾先生，還望海涵。夜色已深，不便招待，先生請便。”
她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粗淺手藝？”歐陽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小娃娃，你管這叫粗淺手藝？無靈力調和，僅憑凡火與精準控溫，便能將清心草與烈陽花這等相克之物融於一體，藥性圓融穩定！這等手段，老夫聞所未聞！你師承何人？”
沈清辭心中微凜，這歐陽樸果然厲害，僅憑藥香和殘存氣息，就準確判斷出了她所用的藥材和成就！她自然不能透露底細，隻能含糊道：“晚輩並無師承，隻是自己胡亂摸索罷了。”
“自己摸索？”歐陽樸的聲音充滿了懷疑，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語氣變得有些急切，“小娃娃，你出來！讓老夫看看你！放心，老夫對你並無惡意，隻是見獵心喜，想與你探討一番這煉藥新法！”
沈清辭沉默不語。出去風險太大。
歐陽樸等了一會兒，見裡麵沒動靜，似乎有些急了，又道：“你若不信，老夫可以發誓！絕不傷你分毫，也絕不將今日之事外傳！否則叫我歐陽樸丹道永無寸進，心魔叢生而死！”這誓言對癡迷丹道之人而言，可謂極重了。
沈清辭聞言，心中信了七八分。她略一沉吟，道：“前輩誓言，晚輩信了。隻是晚輩容貌醜陋，恐驚嚇到前輩，便不露麵了。前輩有何疑問，隔空相詢便可。”
她依舊保持著謹慎，不願暴露身份和容貌。
歐陽樸似乎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歎道：“也罷。小娃娃，你方才所用，可是借用了某種‘媒介’或‘催化劑’，替代了靈力調和之效？”
沈清辭心中讚歎，這歐陽樸果然一點就透。“前輩明鑒，確實如此。”
“妙啊！妙啊！”歐陽樸在外撫掌讚歎，聲音激動，“另辟蹊徑，繞過靈力桎梏！此思路堪稱開宗立派之雛形！小娃娃，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無數因靈根所限無法成為煉藥師，卻對藥理有極深理解之人，都有了踏上丹道的可能！”
他的語氣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狂喜，隨即又連珠炮似的發問：“你是如何想到的？那催化劑是何物？比例如何？溫度控製的關鍵節點在何處？藥性融合時的細微變化你是如何感知的？……”
他一連問了十幾個極其專業和深入的問題，顯示出其在丹道上的深厚造詣。
沈清辭心中暗驚，這歐陽樸絕非普通煉藥師！她斟酌著詞語，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晚輩隻是覺得，萬物相生相克，自有其理。靈力並非唯一溝通橋梁。催化劑乃晚輩偶然所得，不便透露。溫度與控製，全在於‘精準’二字，需對藥材物性了如指掌。感知……依靠的是心神專注。”
她回答得模糊，卻句句點在關鍵。
歐陽樸在外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恍然大悟，時而凝神思索，口中不住念叨：“精準……物性……心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拘泥於靈力表象，直指藥性本源！小娃娃，你真是個天才！不！是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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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動地在地窖口踱步，突然停下，語氣鄭重道：“小娃娃，半月後帝都煉藥師公會舉辦丹會，你可知道？”
沈清辭心中一動：“略有耳聞。”
“你一定要去！”歐陽樸語氣斬釘截鐵，“以你這獨特法門，必能震驚四座！讓那些固步自封的老家夥們看看，丹道並非隻有靈力一途！老夫可以做你的引薦人！”
引薦人？沈清辭心中權衡。有引薦人自然能省去不少麻煩，也更便於隱藏身份。但這歐陽樸來曆不明，是否可信？
“前輩厚愛，晚輩感激。隻是晚輩習慣獨來獨往，且此法尚未完善，恐貽笑大方。”她婉拒道，想再試探一番。
歐陽樸急了：“哎喲！你這小娃娃，怎麼如此固執！丹會乃是揚名立萬、交流切磋的絕佳平台！你放心，有老夫在，沒人敢欺你年少！至於完善？哪種新法不是曆經千錘百煉？閉門造車如何能成大道？”
他頓了頓，似乎下了決心，從懷中掏出什麼東西，從入口縫隙塞了進來，落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老夫的信物，一枚‘百草令’。你持此令前往煉藥師公會，可直接尋一位姓薑的長老，他自會安排你參加丹會，無人敢阻。算老夫求你，務必前去！老夫很想看看，你這獨特法門，在丹會上能綻放何等光彩！”
沈清辭看著石階上那枚觸手可及、散發著淡淡藥香的木質令牌，心中掀起波瀾。這歐陽樸為了讓她參加丹會，竟然連信物都拿出來了？這份執著和對其“新法”的推崇，不似作偽。
她沉默片刻，終於做出了決定。她走上前，拾起那枚“百草令”。令牌入手溫潤，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草木花紋，中間一個古樸的“樸”字。
“前輩盛情，晚輩卻之不恭。丹會……晚輩會考慮的。”她依舊沒有把話說死。
“好！好！考慮就好！”歐陽樸大喜過望，仿佛生怕她反悔，“那老夫就在丹會上等著你了！小娃娃，記住，丹道之廣，遠超想象，莫要因自身局限而畫地為牢！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一陣暢快而帶著幾分癲狂的大笑，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夜色中。
地窖內重歸寂靜。沈清辭握著那枚尚帶著老者體溫的“百草令”，心情複雜。今夜之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這歐陽樸的出現，是福是禍，猶未可知。但無論如何，參加丹會的最大障礙——身份引薦問題，似乎迎刃而解了。
“歐陽樸……百草令……”她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看來，這帝都的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玄璃，我們回去。”她收起令牌和實驗器具，清理掉所有痕跡，帶著滿腹思量，再次悄無聲息地返回了國公府。
而她也更加確定，半月後的丹會，她非去不可！不僅是為了尋找機緣，也是為了會一會這位神秘的歐陽樸，以及……正麵迎擊柳氏母女必然布下的陷阱！
潛龍，已嗅到風雲彙聚的氣息，即將出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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