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飯堂的路上,扶輪廠區的香樟樹把陽光曬成細碎的金片,落在藍色工服上,晃得人眼睛發花。
穿工服的同事三三兩兩走著,遠處車間傳來的機器轟鳴聲,都和過去半年裡的每一天沒兩樣。
可王磊跟在我身後,腳步拖遝得像灌了鉛,雙手插在褲兜,指節都攥得發白,眉頭皺成了疙瘩,那股從早上就憋出來的沉悶勁兒,像塊濕抹布堵在我心裡。
不用問,他準是藏著事。
走到飯堂門口那幾磨得發亮的水泥台階前,王磊終於停下腳步。
他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帶著點發顫的無措:“小飛,師傅……師傅可能要走了,他已交了辭工單。”
最後幾個字說得格外輕,像是怕聲音大了,就會把這件事從“傳言”變成板上釘釘的事實。
我猛地轉過身,看他耷拉著腦袋,眼神躲躲閃閃,平日裡說話總帶著點衝勁的模樣,此刻蔫得像被暴雨淋過的茄子,連嘴角都往下撇著,沒了半分精神。
“磊哥,你也彆太往心裡去。”我伸手拍了拍王磊的肩膀,語氣儘量放得輕鬆,指尖能摸到他工服上沒洗乾淨的機油印。
“憑師傅的本事,就算離開扶輪,隨便找家機械廠都能當技術顧問,說不定待遇比這兒還高。這裡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犯不著在這兒看彆人臉色,受那沒必要的氣。”
說這些話時,我喉嚨裡其實有點發澀。
李師傅那樣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尊嚴,他一身手藝,怎麼可能容忍新主管明裡暗裡的刁難,等著彆人給穿小鞋?
王磊抬起頭,眼睛裡滿是疑惑,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淡定:“話是這麼說,可……可心裡就是堵得慌。師傅待咱們多好啊。”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個字裡都帶著點委屈,像個要跟家人分開的孩子。
我心裡也泛起一陣酸澀,卻還是強打起精神,拉了拉他的胳膊:“行了,先吃飯。晚上咱們喊師傅出去坐坐,就算要走,也得送送他,跟他好好說聲謝謝。”
說完,我拍了拍王磊的後背,大踏步走進了飯堂。
飯堂裡依舊人聲鼎沸,不鏽鋼餐盤碰撞的“叮當”聲、同事間的說笑聲、窗口師傅扯著嗓子喊“打飯”的吆喝聲,熱鬨得讓人有點恍惚。
可我心裡裝著事,看著餐盤裡油亮亮的紅燒肉和綠油油的炒青菜,卻一點胃口都沒有,用筷子胡亂扒拉了幾口米飯,連菜都沒怎麼動,就跟王磊打了聲招呼,先回了宿舍。
宿舍裡靜悄悄的,王磊沒跟回來。
我躺在床上,眼神無力的盯著天花板。
昨晚夏天說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來:“看外麵燈紅酒綠,很多人醉過,睡一覺醒來,又是原來的模樣”。
那時候我還沒懂他話裡的無奈,現在才明白,在扶輪這偌大的廠區裡,外人看到的是機器轟鳴、訂單不斷的風平浪靜,可內部的人事變動、權力博弈,早已經翻江倒海。
夏天作為人資主管,恐怕也早就看透了這些,隻是沒跟我們這些基層技術員多說而已,畢竟“層級”在那兒,有些話不好開口。
翻來覆去也沒睡著,腦子裡全是李師傅的身影。
直到鬨鈴響了,我才猛地坐起來,揉了揉發沉的腦袋,胡亂套上就往車間走。
剛進車間大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平日裡熟悉的張主管、劉組長都沒在崗位上,他們常坐的那張藍色鐵皮桌,此刻空著,桌上的茶杯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幾個陌生的麵孔,穿著挺括的深藍色工服,比我們的工服料子好不少,手裡拿著黑色的筆記本,來回巡查著各個工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