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進駐後的第三天,談話開始了。
順序很有講究。
先是幾個相關處室的普通科員,然後是副處長、處長,最後才輪到班子成員。
問話的內容細致到近乎苛刻,從政策製定的初衷、專家論證的過程,到招標文件的某個標點符號、資金撥付的每一筆流水時間,事無巨細。
委裡的氣氛像是被抽乾了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每個人從調查組辦公室出來,臉色都不太一樣,有的如釋重負,有的眉頭緊鎖,還有的諱莫如深。
王鑫被叫去談了兩個小時,回來時額頭上帶著汗。
“林哥,問得太細了!連當初製定集采細則時,某個專家提出反對意見,我們是怎麼回應的,都問到了!”他灌了一大口水,“感覺……像是在雞蛋裡挑骨頭。”
林傑正在看一份基層報上來的設備需求清單,頭也沒抬:“程序沒問題,就不怕他問。你照實說就行。”
“我是照實說的啊!可那個鄭書記,問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人心裡發毛。”王鑫心有餘悸。
第四天下午,輪到了藥物政策處處長李誌斌。
他在調查組辦公室待了整整一下午,出來時,臉色有些發白,直接進了林傑辦公室,把門關緊。
“林主任,”李誌斌的聲音有點乾澀,“他們……問到了之前有幾家落標的本地藥企,後來通過‘特殊情況’申請,補充納入采購目錄的事。”
林傑放下筆,看著他:“這事我記得。是經過專家集體評審,認為其藥品質量達標且能填補部分臨床空白,才按程序納入的。所有過程都有記錄。”
“是,記錄都有。”李誌斌推了推眼鏡,手有點抖,“但他們反複追問,在評審會上,您有沒有做過‘傾向性’的發言,或者……私下裡和這幾家企業的代表有過接觸?還特彆問到了‘長康藥業’……”
林傑眼神微凝。長康藥業,劉茂才的企業,是在那次“特殊情況”評審中,唯一一家申請了但最終被專家組否決的企業。
“你怎麼回答的?”林傑問。
“我……我說一切都是按流程走的,您的發言都在會議記錄裡,公開透明。私下接觸……我說我沒看見,不知道。”李誌斌避開了林傑的目光。
林傑看著他,沒再追問。
李誌斌的猶豫和緊張,本身就在傳遞一種信號。
調查組的指向性,似乎越來越明顯了。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林傑語氣平靜。
李誌斌如蒙大赦,趕緊離開了。
第五天,調查組通知,要查閱委辦公室近五年的所有財務憑證和賬目,重點是預算外資金、培訓費、會議費、勞務費等容易產生“灰色地帶”的科目。辦公室錢向前主任帶著幾個財務,忙得腳不沾地,一箱箱的憑證往調查組辦公室搬。
誰都知道,經濟問題是高壓線,也是最容易做文章的地方。
晚上,林傑加完班,準備坐車回宿舍。
下樓時,正好碰到調查組組長孫淳和副組長鄭誌國從外麵回來,似乎剛參加完什麼會議。
“孫秘書長,鄭書記。”林傑停下腳步,打了個招呼。
孫淳臉上帶著慣有的微笑:“林傑同誌,還在加班?辛苦了。”
鄭誌國則隻是點了點頭。
“不辛苦,應該的,配合調查組工作最重要。”林傑不卑不亢回複。
“嗯。”孫淳點點頭,“改革工作千頭萬緒,難免會有不同的聲音。省委派我們下來,既是監督,也是保護。隻要自身過硬,就不用擔心。”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姿態,又暗含告誡。
“我明白。謝謝孫秘書長。”林傑說道。
鄭誌國忽然開口:“林副主任,聽說你愛人蘇琳醫生,是在省醫工作?”
林傑心裡微微一凜,麵色不變:“是的,鄭書記。”
“嗯,沒什麼,隨便問問。”鄭誌國說完,便和孫淳一起上了樓。
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林傑站在原地,眉頭微微蹙起。
鄭誌國突然問起蘇琳,絕不是“隨便問問”那麼簡單。
這是提醒,還是警告?或者說,調查的範圍,已經開始向他的家人和社交圈延伸?
坐進車裡,司機小張和安保小李都察覺到他神色比平時凝重,沒有說話,默默發動了車子。
回到宿舍,林傑打開電腦,調出自己備份的所有工作資料,再次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特彆是幾個關鍵節點和可能存在爭議的環節。
他確認,至少在明麵上,他經手的所有工作,都嚴格遵循了程序和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