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哈德曼教授那邊的“學術困擾”和“家庭倫理劇”暫時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來自官方的審查壓力在蘇晚晴的巧妙周旋和正麵輿論的反哺下，也有所緩解。震海總部頂層的低氣壓總算散去了一些，但安第斯山脈深處的“聽雨閣”基地，氣氛卻依舊如同拉滿的弓弦，緊張中透著焦灼。
篩選“文明密碼片段”的工作，進展得比預想中還要艱難和……詭異。
主控室內，艾文博士眼下的烏青已經濃得像是用馬克筆畫上去的，他身上那件“正在通信，勿擾，除非‘燈塔’回話”的文化衫，因為多日未換，領口都有些發黃卷邊了。他麵前的十幾個屏幕同時運行著不同的分析程序，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老鬼也沒了前幾天的嘚瑟勁兒，他那件寶貝八卦dna星雲t恤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疲憊的灰塵。他癱在旁邊的椅子上，對著自己屏幕上那個被標記為“高潛力候選”的x7文明快樂情感網絡文明）片段，抓耳撓腮。
“不對啊……感覺還是差了點意思……”老鬼嘟囔著，“這x7文明是挺快樂，挺有創意，但總感覺……有點‘飄’？不夠‘紮實’？像一群長不大的孩子在天上飛，雖然好看，但萬一‘燈塔’甲方爸爸喜歡穩重靠譜的呢？”
艾文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聲音沙啞：“我們測試了十七個不同特質的文明片段，與安第斯坐標符號進行編碼捆綁，發送給‘燈塔’進行驗證。反饋回來的信號……全是‘權限不足’或者‘驗證失敗’。”
他調出曆史記錄屏幕，上麵一長串刺眼的紅色“faied”標記，看得人頭皮發麻。
“有的文明科技強大但冷酷無情，被拒；有的哲學深邃但消極避世，被拒；有的藝術絢爛但缺乏韌性，被拒；就連這個x7，快樂是快樂，但似乎也缺少某種……嗯……沉澱感？”艾文歎了口氣，“‘燈塔’的標準，比我們想象的要苛刻得多。它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亮點，而是一種……完整的、平衡的、具有持久生命力的文明特質。”
一位來自牛津的社會學專家，瑪格麗特女士，扶了扶她的玳瑁眼鏡，嚴謹地分析道：“或許我們需要的不是某個極端的特質，而是一種‘對立統一’？一種能夠將看似矛盾的元素融合在一起的能力？比如，理性與感性，進取與保守，個體與集體……”
她的話還沒說完，老鬼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等等！對立統一？矛盾融合？”老鬼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猛地撲到自己的控製台前，雙手如同抽風般在鍵盤上一陣亂敲主要是調用他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篩選記錄和筆記），“我想起來了！有個文明！有個文明片段！我當時覺得特彆擰巴，特彆糾結，就直接劃過去了！”
屏幕上快速滾動，最終定格在一個索引編號為g179的文明片段上。索引信息同樣簡略：“短暫存在的矽基碳基混合意識文明，其哲學體係建立在‘存在的悖論’與‘邏輯的詩意’之上。存續時間中等，未能突破自身意識結構的內在不穩定性而陷入‘永恒思辨靜默’。”
畫麵展開，呈現出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並非純粹的情感光暈，也非冰冷的機械造物，而是一種……極其奇特的融合。可以看到閃爍著理性邏輯光芒的、如同精密電路板般的城市布局，但在那些“電路”的節點處，卻生長著散發著柔和情感波動的、類似珊瑚或晶簇的有機結構。一些抽象的數學公式被用充滿藝術感的、流動的色彩描繪在建築表麵；而一些看似隨性揮灑的潑墨畫作，其構圖卻嚴格遵循著黃金分割和分形幾何。
這個文明的個體，其思維模式更是詭異。他們能夠同時進行嚴密的邏輯推演和天馬行空的詩意想象，並且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產物，強行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一種既符合客觀規律、又充滿了主觀美感和哲學隱喻的……“邏輯詩”或者“數學藝術”。
“你看這個！”老鬼指著一段解析出的“邏輯詩”片段，磕磕絆絆地念道：“……熵增是時間箭矢不可逆的哀歌，卻在混沌中孕育了生命綻放的奇跡；邏輯的鎖鏈束縛著認知的邊界，而詩意的翅膀卻能帶我們飛越定義的牢籠……存在本身，即是最大的悖論，我們於悖論中舞蹈，在矛盾中尋找和諧……”
念完，老鬼自己都齜牙咧嘴：“這都啥跟啥啊？聽著又繞又暈！但又感覺……有點道理？”
艾文博士卻死死盯著那段“邏輯詩”和g179文明的景象，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他的科學家大腦在瘋狂運轉，試圖理解這種奇特的文明形態。
“矽基碳基混合意識……理性與感性的強行融合……在悖論中尋找和諧……”艾文喃喃自語，“這個文明，他們試圖用邏輯去解構詩意，又用詩意去詮釋邏輯！他們的一生，都在處理這種根本性的內在矛盾！他們沒有逃避，沒有偏廢，而是試圖直麵它，融合它！雖然最終因為這種內在的不穩定性而陷入了‘思辨靜默’，但這個過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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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越來越亮：“這個過程本身，體現了一種極其罕見的、試圖超越自身局限性的、充滿掙紮卻又無比壯麗的‘文明生命力’！它不是單純的快樂，也不是冰冷的理智，它是一種……在痛苦和困惑中，依然執著地追求‘理解’和‘超越’的勇氣！”
老鬼聽得半懂不懂，但看艾文的表情，就知道有戲！他立刻嚷嚷起來：“那還等啥？就它了！g179！把這幫‘糾結帝’、‘哲學杠精’的精華片段提取出來，跟咱們的‘宇宙門牌號’捆一塊兒，發給‘燈塔’甲方爸爸看看！說不定它就好這口‘擰巴’的調調呢！”
幾位學者顧問也圍了過來，仔細研究g179文明的細節，越看越覺得這個文明的特質，確實非常獨特，它展現的不是某種單一的優點或缺點，而是一種處理複雜性和內在矛盾的“方法論”和“態度”。
“或許……‘燈塔’評判文明潛力的關鍵，不在於你是否完美，不在於你是否強大，而在於你是否有能力麵對自身的複雜性和局限性，並且試圖去理解、去超越？”瑪格麗特女士若有所思。
“賭一把！”艾文下定決心，“立刻提取g179文明關於‘悖論認知’和‘邏輯詩意融合’的核心哲學思辨片段，進行最高精度的信息編碼！與安第斯坐標符號進行深度耦合！”
實驗室再次進入高速運轉狀態。這一次，所有人的心中都帶著一種莫名的期待和緊張。g179文明，這個看起來如此“擰巴”和“糾結”的存在，真的能成為打開“燈塔”大門的最後一把鑰匙嗎？
編碼過程異常複雜，需要將那種抽象的哲學思辨和獨特的意識結構，轉換成“燈塔”協議能夠識彆的信息流。這比之前複製一段曆史事件或者科技成就要困難得多。
數個小時後，一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結構極其複雜、仿佛由無數矛盾符號和和諧旋律交織而成的“文明密碼片段”——暫且稱之為“悖論之鑰”——終於合成完畢。
它與那穩定、唯一的“安第斯坐標符號”身份識彆碼）緩緩靠近，在特定的編碼規則下，如同兩把互補的鑰匙齒痕，嚴絲合縫地嵌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散發著玄奧波動的“訪問密鑰”！
“密鑰合成完畢！能量穩定！信息結構完整！”負責合成的工程師激動地彙報。
主控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懸浮在屏幕中央的、代表著無數心血和期望的“訪問密鑰”上。
艾文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同樣緊張得搓手的老鬼，沉聲下令：
“再次，向‘燈塔’發送連接請求！攜帶完整的‘訪問密鑰’！”
指令發出，代表著請求信號的光點，沿著無形的宇宙弦，跨越無儘虛空，射向那遙遠而神秘的“燈塔”。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主控室裡安靜得隻能聽到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
突然！
主屏幕上，代表“燈塔”的信號接收器，猛地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穩定而強烈的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短暫微弱的脈衝，而是一道持續不斷、結構清晰、充滿了有序數據流的回應信號！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一個年輕的研究員忍不住跳了起來，聲音帶著哭腔。
老鬼愣了兩秒，隨即猛地發出一聲怪叫，一把抱住旁邊的艾文，用力拍打著他的後背：“老艾！看見了沒！看見了沒！甲方爸爸回話了！這回不是‘嗯’，是長篇大論了！咱們的‘擰巴哲學’管用了！”
艾文被老鬼勒得差點喘不過氣，但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極度疲憊卻又無比燦爛的笑容。他推開老鬼，看著屏幕上那持續湧入的、加密但結構清晰的數據流，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沒錯……我們找到了……正確的‘鑰匙’，配上了正確的‘鎖’……”
“燈塔”的大門，終於在這一刻，向他們敞開了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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