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意從小就知道自己家不富裕。五歲時,他想要一個當時流行的變形金剛玩具,在百貨商店櫃台前站了足足半小時,父親最終硬生生把他拽走。回家的路上,父親沉默著,張平意小聲啜泣,不明白為什麼鄰居家的孩子能有那麼多玩具。
“咱們不和彆人比這個。”母親摸摸他的頭,晚上用舊布頭給他縫了個布娃娃。張平意雖然失望,還是把布娃娃放在枕邊,他知道父母已經儘力了。
上學後,張平意學習也很吃力。無論他多麼努力地盯著黑板上的數字和文字,它們總是模糊成一團。老師叫他起來回答問題,他總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張平意,你上課到底聽沒聽講?”數學老師用教鞭敲著桌子。
“聽了,老師。”他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
“那為什麼每次考試都不及格?你是不是傻?”
同學們哄笑起來。張平意臉漲得通紅,他想說自己每天晚上都學習到很晚,想說他已經很努力了,但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放學後,幾個男生跟在他身後學他笨拙的走路姿勢,唱著即興編的歌謠:“張平意,笨如牛,考試總是不及格!”
張平意加快腳步,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他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回到家,母親發現他情緒低落,給他煎了荷包蛋,金黃的蛋黃流出來,像一個小小的太陽。
“媽,我是不是很笨?”他紅著眼睛問母親。
李愛華撫摸著他的頭:“誰說的?我兒子隻是學得慢一點,但隻要努力,一定能趕上。”母親安慰他,“慢慢來,並不是每個孩子都是神童的對吧!”母親的愛意便是世間最溫暖存在,撫平了張平意小小的心靈。
然而命運沒有給張平意慢慢追趕的時間。他上五年級那年,縣城裡的機械廠宣布裁員。張建國和李愛華雙雙名列下崗名單。更糟糕的是,廠裡那女領導用了幾年的時間將廠子做成負資產,變賣以後資不抵債的理由,貪墨了所有下崗職工的安置金。
張家頓時陷入困境。飯桌上的肉菜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白菜土豆,偶爾有一點肉沫,父母總是撥到張平意碗裡,但是小孩子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這些那裡夠呢,張平意也顯得越發瘦小。
張建國每天早出晚歸打零工,李愛華則接了些縫紉活計在家做。張平意看著父母日漸佝僂的背影,把想要新鉛筆盒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爸,媽,我不想上學了。”初二上學期,十四歲的張平意鼓起勇氣說。
“胡說!”張建國猛地拍桌,“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但張平意知道家裡連鍋都沒得砸了。他成績墊底,老師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憐憫與些許厭煩。
第二天,他把書包藏在河邊的樹洞裡,跟著鄰居大哥去了建築工地,一天能掙十五塊錢。
工頭看他瘦小,讓他搬輕點的材料。即便如此,一天下來他還是渾身酸痛,手上磨出了水泡。晚上他把掙來的錢交給母親時,李愛華哭了整整一夜。父親也隻是失了神的念叨著:“是爸沒本事”。自此張平意便再也沒有去過學校了。
十四歲的張平意開始了打工生涯。餐館洗碗、工地搬磚、發廊學徒,什麼活都乾,什麼苦都吃。每月發薪,他把大部分錢交給父親,自己隻留最基本的生活費。看到困苦的家庭得以改善,他咽下所有委屈,告訴自己這不是就好起來了嗎!
歲月在汗水和疲憊中流逝,轉眼張平意十八歲了。在一家電子廠工作,每天站在流水線前十二個小時,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工資不高,但穩定,還能給家裡寄錢。
這年父親張建國在工地做工時出了意外,從高處墜落摔斷了脊椎。包工頭到醫院墊了部分醫療費後就沒再出現過。
四處求告,施工隊以自己操作不規範的理由打發了。
法院隻是判施工隊人道的補償了一萬元後就此結案。
張平意連夜趕回縣城,在病床前守了三天。第四天他給工廠打電話請假,老板語氣冰冷:“現在訂單這麼多,你說不來就不來?不想乾就彆乾了!”
等他趕回市裡,發現自己的宿舍已被清空,工資結算到上周,沒有任何賠償。人事部經理甩給他一紙解聘通知,理由是“無故曠工”。
“王老板,我爸在醫院躺著,我就請幾天假...”張平意幾乎要跪下哀求。
“誰家沒個事?都像你這樣,我這廠子還開不開了?”老板王德發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快走快走,彆在這礙事。”
父親的治療需要錢,很多錢。張平意找了勞動仲裁,過了大半年,案子分給一個姓趙的法官。開庭那天,王德發的律師拿出厚厚一疊材料,證明張平意“經常遲到早退,工作效率低下,未進行申請便曠工數天。”
“法官先生,我有醫院證明...”張平意急切地說。
趙法官瞥了一眼材料,不耐煩地打斷:“原告,你這些證據不充分啊。被告提供了你多次違反廠規的記錄加上你未請假就數天未到。根據公司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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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隻持續了二十分鐘,判決結果是不予支持。張平意站在法院門口,看著王德發坐著黑色轎車揚長而去,感覺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在這半年裡借遍所有親戚朋友湊夠了手術錢,想著打完官司在還上,結果手術失敗,父親最終還是癱了,官司輸了。
就這樣母親隻能一邊照顧父親一邊做些零工,家裡又開始拮據起來,張平意也不敢去太遠的地方工作,隻是在縣城裡找了一個服務生的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家裡。
就這樣過了幾年父親看著母親一天天的消瘦,最終無法忍受一直拖累這個家,拿著一根筷子插死了自己。
葬禮很簡單,隻有幾個親戚和老鄰居來送行。張平意扶著幾乎站不穩的母親,看著父親的棺材緩緩降入墓穴,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隨之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