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著鍋裡漸漸冷卻的藥渣,鼻尖似乎還縈繞著血線草那奇特的腥甜——那味道不像尋常草藥的苦澀,倒帶著點山間野蜜的醇厚,隻是細細品來,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凜冽,像崖壁上凝結的冰。
“石頭哥,爺爺好像睡得安穩些了。”柳小丫端著空藥碗走過來,袖口蹭了蹭眼角,聲音還有點發啞。她剛才給爺爺擦臉時,發現老人的呼吸比昨夜勻稱了許多,胸口的起伏也不再像拉風箱似的急促,蠟黃的臉頰上甚至泛出了一點點血色。
林石點點頭,心裡那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大半。他站起身,想去看看爺爺,剛走到炕邊,就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伴著幾句含混不清的笑罵,像是有人喝多了酒。
“誰啊?”小丫下意識地往林石身後縮了縮,手裡的藥碗捏得發白。黑石村的人都知道,這個時辰還在外頭晃蕩的,多半是趙家的那幫閒漢。
林石沒說話,隻是把小丫往身後拉了拉,自己則擋在炕前,眼睛盯著虛掩的木門。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院門外,接著是“砰”的一聲,有人一腳踹在了籬笆上,朽壞的竹條發出痛苦的呻吟。
“林石那小子在家嗎?”一個粗嘎的嗓門喊著,帶著酒氣的風從門縫裡鑽進來,“趙爺聽說你小子從鬼哭崖活著回來了?還弄到了好東西?”
林石的心猛地一沉。他認出這聲音是趙家的跟班王二麻子,平日裡就靠著給趙癩子跑腿混口飯吃,最是愛搬弄是非。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采到了血線草?
“彆躲著了!”又一個聲音響起,比王二麻子尖細些,是趙癩子的遠房表弟趙三,“趙爺都聞著味兒了,你那破窯洞裡飄出來的,可不是尋常草藥的味兒!”
林石這才恍然大悟。血線草的氣味雖然不濃,卻帶著股子鑽勁兒,自家門窗都是漏縫,剛才煎藥時早就順著風飄了出去。這趙癩子平日裡遊手好閒,鼻子卻比狗還靈,但凡村裡有什麼新鮮事,總能第一時間被他知道。
“石頭哥……”小丫的聲音帶著哭腔,小手緊緊攥著林石的衣角。她知道趙家的人是來搶藥草的,去年張屠戶家殺了頭年豬,就被趙癩子帶人訛走了半扇,理由是“借”去給老祖宗上供。
林石拍了拍小丫的手,示意她彆怕,自己則彎腰從門後抄起那把柴刀,雖然刀刃鏽跡斑斑,總比赤手空拳強。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外麵踹開,木屑飛濺。趙癩子帶著王二麻子和趙三,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他穿著件油膩膩的綢衫,敞著懷,露出圓滾滾的肚皮,臉上帶著幾分醉意,一雙三角眼卻亮得嚇人,像盯著獵物的狼。
“喲,林石小子,果然在家啊。”趙癩子眯著眼笑,視線在窯洞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林石手裡的斷刀上,“咋?采了點破草,還想跟趙爺動刀子?”
王二麻子和趙三跟著哄笑起來,眼神在小丫身上溜來溜去,看得小丫渾身發毛,往林石身後縮得更緊了。
“趙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乾?”林石強壓著怒火,握著斷刀的手微微發抖。他知道硬碰硬討不到好,隻能儘量拖延時間,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怎麼把剩下的一株血線草藏起來——那是他特意留著的,萬一爺爺的病反複,還能再煎一次藥。
“少跟爺裝糊塗!”趙癩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黃澄澄的濃痰濺在林石腳邊,“孫瘸子都跟爺說了,你小子去鬼哭崖采血線草了!那玩意兒可是稀罕物,據說能治百病,尤其是……”他故意頓了頓,眼睛瞟了瞟炕上的林石爺爺,“治些老頑固的咳血症。”
林石的心沉得更低了。原來孫瘸子不僅賣藥,還把消息捅給了趙癩子。他早該想到,那老郎中看似和善,實則最會見風使舵,哪裡敢得罪趙家。
“我沒有……”林石梗著脖子說,手指卻悄悄往身後伸,想讓小丫把藏在炕洞裡的血線草再往深處塞塞。
“沒有?”趙癩子冷笑一聲,突然提高了嗓門,“王二麻子,去搜!”
王二麻子應了一聲,搓著手就往炕邊衝。林石舉著斷刀一橫:“敢動我爺爺試試!”他的眼睛紅了,像被逼到絕境的狼崽,儘管渾身是傷,卻透著股不要命的狠勁。
王二麻子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轉頭看向趙癩子。
趙癩子的臉色沉了下來:“林石,你彆給臉不要臉!這血線草在你手裡也是浪費,不如給趙爺,趙爺保你家半年不用交租,咋樣?”他說得像是天大的恩賜,三角眼裡卻滿是貪婪——他才不在乎什麼租金,這血線草要是拿到城裡的藥鋪,少說也能換十兩銀子,夠他賭半個月的了。
“我說了,沒有!”林石死死盯著趙癩子,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趙癩子沒耐心,再耗下去,隻會招來更重的拳頭。
“敬酒不吃吃罰酒!”趙癩子終於失去了耐心,衝趙三使了個眼色,“給我打!打到他把藥交出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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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三早就按捺不住,獰笑著撲了上來。他比林石高大半個頭,平日裡仗著趙家的勢,在村裡橫行霸道,根本沒把這個半大孩子放在眼裡。
林石雖然渾身是傷,動作卻比趙三靈活得多。他側身躲過趙三的拳頭,同時揚起斷刀,用刀背狠狠砸在趙三的胳膊上。趙三疼得嗷嗷叫,捂著胳膊後退了兩步。
“好小子,還敢還手!”王二麻子見狀,也衝了上來。兩個打一個,林石很快就落了下風。他既要護著身後的小丫和炕上的爺爺,又要提防兩人的拳頭,沒一會兒就被趙三踹中了肚子,疼得他彎下腰,手裡的斷刀也掉在了地上。
“石頭哥!”小丫尖叫著想去扶他,卻被王二麻子一把推開,摔在地上。
趙三趁機撲上來,死死按住林石的後背,拳頭像雨點似的砸在他身上。林石的肋骨本就在鬼哭崖撞得生疼,此刻更是像要斷了一樣,嘴裡湧上一股腥甜,卻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在這夥人麵前示弱。
“說!藥藏哪兒了?”趙三揪著林石的頭發,把他的臉往地上撞。粗糙的泥地磨得林石的額頭滲出血來,混著汗水流進眼睛裡,火辣辣地疼。
林石咬著牙,一聲不吭。他能感覺到小丫在哭,能聽到爺爺在炕上發出微弱的呻吟,心裡的怒火和屈辱像野草一樣瘋長。他恨自己沒用,保護不了爺爺,保護不了小丫,連辛辛苦苦采來的藥草都守不住。
“搜!給我仔細搜!”趙癩子不耐煩地喊道。
王二麻子和趙三立刻在窯洞裡翻了起來。破木箱被踢翻,裡麵的幾件舊衣服散落一地;牆角的陶罐被打碎,裡麵的雜糧撒了出來;就連灶膛裡的炭火都被扒拉出來,弄得滿地狼藉。
“找到了!”王二麻子突然喊了一聲,從炕洞深處摸出一個油紙包。那是林石藏起來的一株血線草,他本想等爺爺好點再煎第二次藥。
“嘿嘿,趙爺,您看這是不是?”王二麻子獻寶似的把油紙包遞給趙癩子。
趙癩子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亮了。那株血線草雖然被壓得有些變形,葉心的紅線卻依舊清晰,散發著淡淡的腥甜氣。“好!好東西!”他一把將油紙包揣進懷裡,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林石小子,算你識相,這藥趙爺就替你收著了,保準物儘其用!”
林石眼睜睜看著血線草被搶走,心裡像被刀剜一樣疼。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被趙三死死按住,隻能發出憤怒的低吼,像受傷的野獸。
“趙爺,這丫頭長得不賴啊。”王二麻子突然盯著地上的小丫,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不如……”
“滾!”林石猛地掙脫趙三的手,撲過去擋在小丫麵前,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不準碰她!”
趙癩子瞥了小丫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彆惹事,趕緊走!”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血線草,懶得在這破窯洞裡多待。
王二麻子和趙三不甘心地瞪了林石一眼,跟著趙癩子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趙癩子突然回頭,陰惻惻地笑了:“林石,告訴你爺爺,欠趙家的租子可彆忘了,要是月底還交不上……”他指了指搖搖欲墜的窯洞,“這破地方,可就歸趙家了。”
說完,他大笑著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和三個傷痕累累的心。
林石癱坐在地上,看著被搶走的藥草留下的痕跡,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他不是為自己哭,是為爺爺哭,為小丫哭,為這個處處欺負人的世道哭。
小丫爬過來,用袖子笨拙地擦著林石臉上的血和淚:“石頭哥,彆哭……我們再想辦法……”
林石握住小丫冰涼的手,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那個禦風而行的仙人,是不是也見過這樣的人間疾苦?他是不是有辦法,能讓這些惡霸不敢再橫行霸道?
這個念頭像一顆火星,落在了他被仇恨和屈辱填滿的心裡,悄無聲息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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