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被幾個相熟的村民抬到一塊稍平緩的岩石台，小腿上的血已經凝成暗紅的痂，壓著腿的巨石被撬走時，他疼得差點咬碎牙齒，冷汗浸透了粗布衫，貼在背上涼得像冰。
“石頭，你忍著點，孫瘸子說這腿得趕緊固定，不然要廢。”王大叔用布條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腿上的傷口，疼得林石渾身抽搐。
不遠處，爺爺靠在小丫懷裡，老人剛才被趙癩子的動靜驚到，又開始咳嗽，每一聲都像扯動的破風箱。小丫一邊給老人順氣，一邊偷偷往林石這邊看，眼裡的紅血絲比林石腿上的血痂還要觸目。
林石咬著木棍，沒敢哼出聲。他知道現在不是喊疼的時候，這場天災讓半個村子成了泥沼，能活下來已是僥幸，沒人有多餘的力氣可憐誰。可他心裡像壓著塊濕棉絮，悶得發慌，趙癩子那夥人剛才跑得匆忙，絕不是善罷甘休的性子。
果然，沒過半個時辰，王大叔剛用兩根鬆木給林石固定好腿，就聽台下傳來王二麻子的怪笑：“趙爺，我說啥來著？這小子果然在這兒享清福呢！”
林石的心猛地沉下去，抬頭就見趙癩子帶著兩個人，手裡拎著根碗口粗的木棍，正踩著泥濘往上爬。趙三手裡還攥著塊石頭，臉上的橫肉在雨霧裡看著像頭餓狼。
“你們來乾啥？”王大叔把林石護在身後，手裡的砍刀橫在胸前，“天災當頭，還想鬨事？”
趙癩子嗤笑一聲，三角眼瞟著林石：“王老四，這不關你的事，滾開。”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視線像黏在林石身上，“林石小子，剛才跑太快，忘了問你正事——你家那點銀子藏哪兒了？還有那血線草，交出來，趙爺或許能賞你個全屍。”
“你做夢！”林石掙紮著想坐起來，腿上的劇痛卻讓他眼前發黑，“我家的東西，就是爛在泥裡，也不會給你這種畜生！”
“嘿，還挺橫！”趙三舉著石頭就要往上衝，被趙癩子攔住。
趙癩子慢悠悠地繞到岩石台側麵，那裡是片陡坡，雨水衝刷下，泥土正簌簌往下掉，隱約能聽到下方泥石流滾動的轟鳴。“小子，彆給臉不要臉。”他用腳尖踢了踢一塊鬆動的石頭，石頭“咕嚕嚕”滾下陡坡，很快被渾濁的泥漿吞沒，“你現在這模樣，跟條死狗沒區彆，趙爺要弄死你，比捏死隻螞蟻還容易。”
王大叔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輕舉妄動，趙癩子人多，手裡還有家夥，真打起來，他未必護得住林石。周圍的幾個村民也麵露懼色，往後退了半步，誰都知道趙家在村裡的勢力，沒人敢拿自家性命開玩笑。
“趙癩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小丫抱著爺爺，聲音發顫，卻死死擋在前麵，“石頭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就去告官！”
“告官？”趙癩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肚皮直顫，“就憑你？一個快被賣去做童養媳的丫頭片子？你去告啊，看縣太爺是信你，還是信我趙家的銀子！”
他說著，突然變臉，衝趙三和王二麻子使了個眼色：“把那老東西和小丫頭拉開，彆礙事。”
兩人獰笑著撲上來，王大叔舉刀去攔，卻被趙三手裡的石頭砸中胳膊，砍刀“哐當”落地。小丫尖叫著抱住爺爺，被王二麻子粗暴地扯開，摔倒在泥裡。
“放開我！你們這群畜生！”林石目眥欲裂，用儘全身力氣去撞趙癩子，卻被對方輕易按住肩膀。趙癩子的手像鐵鉗，掐得他鎖骨生疼。
“說不說？”趙癩子把臉湊到林石眼前，酒氣混著口臭噴在他臉上，“剩餘血線草到底藏哪兒了？是不是還有彆的寶貝？”
林石死死咬著牙，唾沫啐在趙癩子臉上：“有本事就殺了我！”
“好！好得很！”趙癩子被啐了一臉，徹底惱了，抹了把臉，眼神狠得像要吃人，“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趙爺就成全你！”
他突然彎腰，抓住林石受傷的腿，猛地往岩石台邊緣拖。林石疼得慘叫出聲，腿上的傷口裂開，鮮血再次湧出來，染紅了身下的泥地。
“趙癩子你住手！”王大叔紅著眼衝上來，卻被趙三死死抱住。其他村民嚇得不敢上前，隻能眼睜睜看著林石被一點點拖向陡坡。
“石頭哥！”小丫從泥裡爬起來，瘋了似的想衝過來，被王二麻子一腳踹倒在地。
林石的後背磨過碎石，火辣辣地疼，他能感覺到自己離陡坡邊緣越來越近，下方傳來的泥石流轟鳴聲像死神的喘息。他拚命抓著地上的草根，指甲縫裡塞滿了泥，可草根根本經不住他的重量，“哢嚓”一聲斷了。
“你不是想要血線草嗎？”林石突然開口，聲音因為劇痛而嘶啞，“我藏在……藏在那塊紅石頭下麵了。”他指著陡坡側麵一塊半露的赭紅色岩石，那裡離泥石流隻有幾步遠，“你放了我，我就告訴你具體在哪兒。”
趙癩子眯起眼，顯然在掂量這話的真假。他看了看那塊紅石頭，又看了看林石痛苦扭曲的臉，三角眼裡閃過一絲貪婪：“你最好彆耍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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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趙三鬆開王大叔，自己則抓著林石的胳膊，把他往紅石頭的方向拖。林石的腿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每一寸移動都像在煉獄裡煎熬，可他死死盯著趙癩子的腳，心裡在計算著距離。
離紅石頭還有兩步遠時，林石突然發力，用沒受傷的左腿猛地蹬向趙癩子的膝蓋。趙癩子沒防備，慘叫一聲單膝跪地，抓著林石的手鬆了勁。
“去死吧！”林石吼著，想滾向旁邊的岩石，卻被趙癩子一把抓住腳踝。
“小雜種！敢騙我！”趙癩子徹底瘋了，他猛地拽著林石的腿往回一拉，然後用儘全身力氣，將林石推向陡坡下方的泥石流！
“石頭哥——！”
“石頭——！”
小丫和爺爺的哭喊撕心裂肺。林石感覺自己像片落葉，朝著渾濁洶湧的泥石流墜去。風在耳邊呼嘯，他看到趙癩子那張猙獰的臉，看到小丫撲向懸崖邊的身影，看到爺爺被嚇得暈厥過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墜落的身體突然被什麼東西掛住了。劇痛從腰側傳來，他低頭一看，是根粗壯的老藤，不知從哪兒伸出來，剛好兜住了他的腰。
老藤被他的重量拽得筆直，在空中劇烈搖晃。下方就是翻滾的泥石流，黃色的泥漿裹挾著石塊和斷木，發出沉悶的咆哮，離他的腳尖隻有不到一丈遠。
“還沒死？”趙癩子站在崖邊，看到掛在藤上的林石，撿起塊石頭就往下砸，“那就再送你一程！”
石頭擦著林石的耳邊飛過，砸進泥石流裡，濺起的泥漿打了他滿臉。林石死死抓著老藤，手指摳進粗糙的樹皮，哪怕手心被勒出血也不敢鬆。
“趙癩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林石的嘶吼在山穀裡回蕩，帶著血的腥氣。
趙癩子還想再砸，卻被趕過來的王大叔和幾個村民攔住。王大叔撿起地上的砍刀，紅著眼吼：“你真要殺人滅口？就不怕官府問罪？”
趙癩子看著圍上來的村民，又看了看下方隨時可能墜下去的林石，咬了咬牙：“算他命大！”他狠狠瞪了林石一眼，“這筆賬，咱們沒完！”說完，帶著趙三和王二麻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村民們七手八腳地放下繩索，想把林石拉上來。可老藤掛著的位置太險，繩索夠不著，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半空中晃蕩，隨時可能被下方的泥石流卷走。
雨又大了起來，打在臉上生疼。林石抓著老藤，感覺手臂越來越麻，腰側的勒痕火辣辣地疼，像是要被生生扯斷。他抬頭看向崖邊，小丫正趴在地上哭，王大叔在焦急地指揮村民砍樹做更長的繩索。
風裡夾雜著泥石流的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的清香。林石愣了愣，這味道有點熟悉，像他在鬼哭崖遇到的那叢能驅毒蟲的植物。他低頭往旁邊看，隻見老藤纏著的岩石縫裡，竟長著幾株翠綠的草葉，葉片背麵的絨毛在雨裡閃著微光，正是那種清香的來源。
而在草葉旁邊，一道微弱的紅光正從石縫深處透出來，像極了……血線草！
林石的心猛地一跳。他竟然在這種地方，看到了血線草！
老藤還在搖晃，下方的泥石流越來越近。林石看著那抹紅光，又抬頭看了看崖邊焦急的小丫，突然握緊了拳頭。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他騰出一隻手，忍著劇痛，一點點向石縫的方向挪去。指尖終於觸到了那株血線草，冰涼的葉片讓他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地將草連根拔起，塞進懷裡，然後用儘全力，朝著崖邊喊：“我沒事！我能抓住！”
雨聲、風聲、泥石流的咆哮聲交織在一起，可他的聲音卻異常堅定，像崖壁上不屈的老藤，在絕境中頑強地透著生機。他知道，隻要手裡還有這株血線草，隻要還能看到崖邊的身影，他就必須活下去——為了爺爺，為了小丫，也為了那些還沒討回來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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