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鑫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剛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藏,連聲音都比平時拔高了幾分。
充滿了抑製不住的興奮,
“心萍!你這期《婦女周刊》看了沒?哎呀,你肯定讀了吧?那你必須得先看看作者是‘遠方’的那篇連載!我每次拿到新刊,啥都不乾,非得先把那篇看完才肯心滿意足地翻其他內容!寫得太好了,太動人了!”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迫不及待地分享,
“上次發售日,我為了能早點拿到,特意提前了半個鐘頭去郵局門口排隊!結果你猜怎麼著?還是去晚了,架子上就隻剩最後一本了!跟我一塊去的小姐妹也想要,差點跟我搶起來!還好我手快,一把就搶過來了!”
文鑫說著,還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仿佛打贏了一場勝仗。
林心萍握著筆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遠方”這個名字讓她心頭一跳,那蘸飽了墨水的鋼筆尖在信紙上,輕輕點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略顯突兀的墨點。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語氣儘量保持著一貫的平和自然,回應著文鑫的熱情,
“哦,那篇啊……我看過了。確實寫得……還行吧。”
她嘴上說得輕描淡寫,甚至帶著點客氣的評價意味,但那雙望向文鑫的眼睛裡,卻悄悄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她既想聽聽文鑫具體喜歡哪裡,想知道自己的文字在彆人心中究竟激起了怎樣的漣漪,又怕自己表現得過於關切,會讓那份深藏於筆名之下的秘密不小心暴露出來。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放在桌下的左手不自覺地輕輕握了握。
“何止是還行啊!心萍,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文鑫完全沒察覺到林心萍那細微的情緒變化和她麵前信紙上那個新鮮的小墨點。
她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那篇讓她癡迷的連載裡。
她往前湊了湊,索性自顧自地拉了把椅子在林心萍對麵坐下,木頭椅子腿在水泥地麵上劃出輕微的“吱呀”聲。
她小心翼翼地從林心萍桌角那摞書報裡,準確地找出了那本最新的《婦女周刊》,雙手像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樣,鄭重地翻到那篇連載所在的頁麵。
她的手指輕輕點著其中一段文字,眼神裡滿是癡迷和向往,
“你快看這段,就是這裡,寫南方小鎮下雨的情景,‘青瓦上的雨珠順著瓦簷往下滴,砸在青石巷的石板上,濺起的水花帶著青苔的味道’。我的老天爺,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南方呢,可每次讀著這段文字,就好像……就好像我真的已經站在那條濕漉漉,幽靜的小巷裡了一樣!”
文鑫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真的能透過書頁聞到那股氣息,
“我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出,巷子兩邊老房子牆根下,那些綠油油、毛茸茸的青苔,能聞到雨水打濕了泥土和舊瓦片後,散發出的那種特彆的、清冽的香味,甚至能感覺到空氣裡那種黏糊糊、又帶著涼意的濕氣,包裹著全身!真的,讀到這裡,我總覺得下一秒,巷子那頭就會真的走來一個穿著藍印花布衣裳、撐著油紙傘的姑娘,腳步輕輕巧巧的……”
她頓了頓,又急切地往前翻了幾頁,指著那段文字,語氣裡的向往更加濃烈了,
“還有這裡!你看裡麵寫女主角跟著外婆學做桂花糕的情節,
‘外婆把夏天曬乾的桂花倒進石臼裡,用手握著石杵,輕輕地、有節奏地搗著,金色的細小花瓣偶爾會飄落下來,粘在她手腕那隻戴了很久的銀鐲子上,隨著她柔和的動作輕輕晃動。石臼裡飄出的香氣,甜甜的、暖暖的,感覺能飄滿整個安靜的小院’。我每次看到這兒,都饞得直流口水,心裡總想著,要是能嘗一口這小說裡的桂花糕就好了,那得是什麼神仙味道啊!”
說到這裡,文鑫的眼神柔和下來,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
“這讓我想起我奶奶了。我奶奶以前也會做點心,不過她最拿手的是桃酥。每次她係上圍裙準備和麵的時候,我就屁顛屁顛地蹲在灶台邊眼巴巴地等著。奶奶總會趁熱偷偷掰一小塊剛出爐的桃酥給我,那桃酥燙得很,我總被燙得直甩手,嘴裡呼呼地吹氣,可還是忍不住往嘴裡塞,吃得特彆香,感覺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林心萍靜靜地聽著文鑫生動地複述和講述,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文鑫的話語,像一把溫柔的鑰匙,輕輕打開了她記憶的閘門。
寫那段雨景的時候,她人正坐在老家霞城的舊書桌前。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正下著那個季節特有的,淅淅瀝瀝似乎永不停歇的小雨。
雨點敲打著窗欞,也敲打著她的思緒。
她想起那些下雨天,外婆會撐著一把大大的油紙傘,用她溫暖乾燥的手緊緊牽著她的小手,娘倆一起踩著被雨水洗得光溜溜的青石板路,慢慢走到巷口,就為了給她買一個甜絲絲的,捏成小兔子形狀的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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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就是文鑫所說的那種混合著青苔,泥土和雨水的清新氣息。
而寫桂花糕那段情節時,外婆的身影更是清晰地占據了她全部的腦海。
外婆手腕上那隻素麵的銀鐲子,是外公年輕時攢了很久的錢,特意找銀匠給她打的,上麵刻著纏枝蓮的細小花紋,外婆戴了一輩子。
每次她搗桂花或者做其他糕點時,那銀鐲子碰到石臼的邊緣,會發出清脆又溫潤的輕響,在林心萍聽來,比任何音樂都要悅耳動聽。
外婆院子裡那棵老桂花樹,每到秋天就香飄十裡,她總是幫外婆把收集好的桂花鋪在竹匾上晾曬,滿手滿身都是甜甜的桂花香。
那些她以為隻屬於自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珍貴細節,那些帶著溫度和氣味的記憶,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編織進故事裡,原本隻是想寄托一份鄉愁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