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6日夜,淞滬會戰第二十三天,夜色像一塊厚重的黑布,將蘊藻浜的戰場裹得嚴嚴實實。隻有幾顆疏星掛在天際,微弱的光落在戰壕裡,映出士兵們模糊的身影。陳硯站在戰壕頂端的土坡上,手裡握著一支漢陽造——槍身被月光鍍上一層冷白,是白天趙鐵柱剛修好的,此刻正用來演示夜間槍械保養的細節。
“都看好了!夜間擦槍,先檢查保險是否關閉,再用棉布蘸著機油擦槍管,動作輕,彆弄出聲響,鬼子的哨兵離咱們不遠,被聽到就麻煩了。”陳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傳到每個士兵耳中。
周圍蹲著二十多個士兵,都是白天戰術訓練中表現稍弱的,尤其是幾個新兵,包括那個十六歲的小兵陳二小。陳二小抱著自己的漢陽造,手指還在微微發抖——他參軍才半個月,之前隻在白天摸過槍,夜裡握著冰涼的槍身,總覺得心裡發慌,眼睛緊緊盯著陳硯的動作,生怕漏了一個細節。
趙鐵柱蹲在陳硯身邊,幫著分發機油和棉布,時不時用貴州方言提醒新兵:“彆慌,跟白天練的一樣,保險在這兒,往下按就是關,記住了!”李老栓則在另一邊,檢查老兵的槍械保養情況,他雖然剛接受新戰術,卻依舊保持著綠營老兵的嚴謹,哪個老兵擦槍敷衍,他就用槍托輕輕敲對方的手背:“擦仔細點!槍是咱們的命,夜裡也不能馬虎!”
王銳提著一盞馬燈,站在稍遠的地方,燈光調得很暗,隻夠照亮腳下的路——按陳硯的要求,夜間訓練儘量不用強光,避免暴露位置。他看著士兵們認真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上揚,手裡的物資清單上,“槍械保養”一欄已經打了個勾,心裡盤算著明天再給大家補充些機油,確保每支槍都能正常使用。
林晚也沒閒著,她帶著一個醫護兵,在醫療棚附近的空地上,教幾個士兵簡單的夜間急救——比如如何在沒有燈光的情況下快速找到傷口、用觸覺判斷出血位置。“夜裡視線差,你們要記住,摸到溫熱的液體、有黏膩感,就是傷口在出血,先按壓止血,再喊醫護兵。”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手裡拿著一根樹枝,模擬按壓的動作。
一切都在有序進行,直到一聲清脆的“砰——”聲劃破夜空。
槍聲來自新兵訓練的區域,短促而響亮,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陳硯心裡一緊,猛地站直身體,朝著槍聲方向跑過去:“怎麼回事?!”
隻見陳二小臉色慘白地癱坐在地上,手裡的漢陽造掉在旁邊,槍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他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營、營長……俺不是故意的……俺、俺想檢查保險,不小心……不小心碰到扳機了……”
趙鐵柱也衝了過來,撿起地上的步槍,檢查了一下,皺著眉說:“保險沒關好!這槍是白天剛修好的,保險有點鬆,二小可能沒按到底,一碰就開了!”
周圍的士兵都圍了過來,有的緊張地看向日軍陣地,生怕槍聲引來鬼子的炮火;有的則安慰陳二小:“沒事沒事,是誤觸,不是故意的。”李老栓也走過來,拍了拍陳二小的肩膀:“彆怕,誰還沒個手生的時候,下次注意就好。”
可沒等大家鬆口氣,遠處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手電筒的光束晃來晃去,還有人喊著:“哪個部隊的?夜裡開槍,想引鬼子過來嗎?!”
是88師的哨兵!陳硯心裡暗道不好——88師的防區就在3營旁邊,槍聲肯定驚動了他們,以劉彪的性格,說不定會借機來找麻煩。
果然,幾分鐘後,劉彪帶著四個衛兵,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他穿著筆挺的黃呢子軍裝,手裡的文明棍在戰壕邊敲得“咚咚”響,手電筒的光直射在陳硯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陳石!你們黔軍搞什麼名堂?夜裡開槍,想嘩變還是想給鬼子報信?”
陳硯擋住刺眼的光束,語氣儘量平和:“劉副官,是個誤會,新兵夜間訓練,不小心誤觸步槍走火,沒傷到人,也沒驚動鬼子。”
“誤會?”劉彪嗤笑一聲,用文明棍指著地上的步槍,又指了指還在發抖的陳二小,“誤觸?我看是你們軍紀渙散!連槍都握不穩,還敢上戰場?我看你們就是故意的,想偷懶不訓練,找借口!”
“劉副官,話不能這麼說!”趙鐵柱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陳二小前麵,“二小是新兵,第一次夜裡摸槍,不小心走火很正常,俺們已經教訓過他了,您彆太過分!”
“過分?”劉彪臉色一沉,抬手就想推趙鐵柱,“我跟你們營長說話,有你這個小兵插嘴的份嗎?信不信我把你們都綁了,送到師部軍法處置!”
陳硯一把拉住趙鐵柱,對他搖了搖頭,然後轉向劉彪,語氣依舊克製:“劉副官,確實是我們的錯,沒管好新兵,沒檢查好槍械保險。我保證,以後夜間訓練前,會逐個檢查槍械,絕不再出現這種情況。這次就算了,前線吃緊,彆因為這點小事影響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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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清楚,現在跟劉彪硬拚沒有好果子——之前爭取補給已經得罪了劉彪,要是現在鬨到師部,劉彪肯定會添油加醋,說他們“軍紀渙散、故意滋事”,到時候不僅會被克扣更多物資,說不定還會被派去更危險的陣地。
劉彪見陳硯服軟,心裡更得意了,卻還是不依不饒:“算了?哪有這麼容易!夜裡開槍,驚動了我們88師的哨兵,耽誤了我們的警戒任務,你得給我個說法!要麼懲罰那個新兵,要麼寫份檢討,明天送到師部,不然這事沒完!”
林晚這時也走了過來,她剛才在醫療棚聽到動靜,擔心出意外。看到劉彪刁難陳硯,忍不住開口:“劉副官,新兵已經嚇壞了,再懲罰他,會影響其他士兵的士氣。檢討我們可以寫,保證以後注意,但懲罰就不必了,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彆寒了弟兄們的心。”
劉彪瞥了林晚一眼,見她穿著白大褂,知道是戰地醫院的人,雖然不敢太放肆,卻還是哼了一聲:“既然林護士求情,懲罰就免了,但檢討必須寫,還要蓋你們3營的章,明天一早我就要看到!要是沒寫,你們就彆想領明天的補給!”
“好,檢討我寫,明天一早給你送過去。”陳硯點頭答應,沒有再爭辯。
劉彪見目的達到,又用文明棍指了指地上的步槍:“把這槍收好了,彆再讓我聽到槍響,不然我饒不了你們!”說完,帶著衛兵揚長而去,手電筒的光束晃來晃去,像在炫耀勝利。
看著劉彪的背影,趙鐵柱氣得直跺腳:“這狗官!太欺負人了!不就是走個火嗎?至於這麼刁難咱們?”李老栓也皺著眉:“以前在綠營,也有新兵走火的事,頂多罵幾句,哪像他這樣得寸進尺!”
陳硯撿起地上的步槍,檢查了一下保險,確實有些鬆動,他對王銳說:“明天讓趙鐵柱把所有步槍的保險都檢查一遍,鬆了的用鐵絲固定一下,彆再出這種事。檢討我來寫,你們彆多想,先把士兵帶回戰壕,安撫好情緒,尤其是二小。”
“營長,您就是太忍他了!”王銳忍不住說,“他就是看咱們是黔軍,好欺負,這次寫檢討,下次指不定還要啥花樣!”
“我知道。”陳硯歎了口氣,目光望向遠處的日軍陣地,夜色中隱約能看到對方的燈光,“但現在不是跟他鬨的時候,咱們剛爭取到些補給,傷員也需要治療,要是跟他鬨僵,他斷了咱們的補給和醫療支援,弟兄們更難撐。忍一時,等咱們打幾場勝仗,有了戰功,他就不敢這麼放肆了。”
林晚也點點頭:“營長說得對,現在團結最重要。檢討我幫你一起寫,寫得誠懇些,先穩住他,以後再找機會跟師部說明情況。”
陳二小這時也緩過勁來,走到陳硯麵前,低著頭說:“營長,對不起,都是俺的錯,俺不該不小心……您罰俺吧,彆連累大家。”
“傻孩子,罰你有啥用?”陳硯摸了摸他的頭,“以後訓練認真點,熟悉好槍械,彆再犯這種錯,就是對大家最好的補償。回去吧,跟其他弟兄一起休息,明天還要訓練。”
陳二小用力點頭,擦了擦眼淚,跟著趙鐵柱走了。周圍的士兵也漸漸散去,隻是臉上都帶著些許委屈,李老栓邊走邊安慰大家:“彆灰心!等咱們打跑鬼子,看那劉副官還敢不敢欺負咱們!”
夜色又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遠處偶爾傳來的日軍零星槍聲。陳硯和林晚坐在戰壕邊,借著微弱的月光,開始寫檢討。林晚幫著整理措辭,儘量委婉,卻也不失尊嚴;陳硯則在心裡盤算著,以後要更謹慎,不僅要訓練士兵戰術,還要加強槍械管理和紀律教育,不能再給劉彪可乘之機。
“明天送檢討的時候,我跟你一起去。”林晚突然說,“我是戰地醫院的人,劉副官多少會給些麵子,說不定能幫你說幾句話。”
陳硯看著她,心裡一陣溫暖:“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彆讓你也卷進來。你好好照顧傷員,比什麼都重要。”
林晚沒有堅持,隻是把一張疊好的紗布遞給陳硯:“夜裡涼,你寫檢討彆太久,這紗布你拿著,要是不小心碰到傷口,能應急。”
陳硯接過紗布,指尖碰到她的手,帶著一絲溫熱。他點點頭,看著林晚走回醫療棚,然後低下頭,繼續寫檢討。月光落在紙上,映出他沉穩的側臉,雖然心裡有委屈,卻依舊堅定——他知道,現在的隱忍,是為了以後能讓弟兄們更好地活著,更好地打鬼子。
遠處的88師防區,燈光依舊亮著,劉彪肯定還在為剛才的“勝利”得意。陳硯握緊了手裡的炭筆,在檢討的末尾,輕輕寫下“黔軍3營陳石”,然後合上本子,心裡默念:“劉彪,這筆賬,我記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黔軍不是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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