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年，夏，大同府，代王府。
紫檀木榻上，代王朱鼐鈞肥碩身軀深陷白虎皮中，眯眼聽著靡靡之音，享受美婢服侍。心腹長史範文忠佝僂侍立，捧著一冊薄紙：
“王爺，這便是‘獻’給朝廷的田冊，十五萬畝，全在北山那片飛沙走石的不毛之地。鳥都不落窩！朝廷要田？咱給，給夠堵那些清流的嘴！”
朱鼐鈞眼皮不抬，鼻腔冷哼：“哼！朝廷？新政？均田？笑話！本王在大同，便是天！就是法！他朱由校遠在京師，管得著本王？！獻田？做做樣子罷了！”
“王爺英明！”範文忠諂笑，“那三十七萬畝真正的膏腴之地——軍屯、民田，一畝未動！全記在‘祭田’、‘學田’、‘護衛屯田’名下！賬冊漂漂亮亮，保管朝廷查不出毛病！”
“嗯，”朱鼐鈞眼中閃過貪婪凶光，“那些不知死活的佃戶，還有分到‘均田’就翹尾巴的賤民，都給本王盯死！敢鬨事？敢告狀？養著三千‘內衛’是吃素的？！”
“王爺放心！”範文忠麵露猙獰，“‘內衛’裝備精良走私倭刀火銃），個個心狠手辣！上月城西張家莊那老張頭，仗著分了二十畝地，竟敢帶人鬨事，說什麼祖墳被圈進‘祭田’？呸！不識抬舉！”
“當晚‘內衛’就摸進莊子，把那老貨和他兩個兒子吊村口大槐樹上，剝皮抽筋點天燈！那慘嚎，嘖嘖，整個莊子嚇成鵪鶉！如今那片地，鬼都不敢去！”
“乾得漂亮！”朱鼐鈞拍案，“就要讓賤民知道，大同是誰的天下！跟本王作對，死路一條！”
“還有朝廷派來的‘清丈吏’！”朱鼐鈞眼中戾氣暴漲，“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本王地盤上指手畫腳！”
“王爺安心，‘黑風峪’那三個清丈吏，連帶十個護衛，都已‘處理’乾淨！屍骨喂狼，器具賬冊一把火燒光！死無對證，朝廷能查個屁！”範文忠陰惻惻道。
“哈哈！好！好一個死無對證！”朱鼐鈞狂笑，“他朱由校不是要清丈？查啊！本王看你能查出個鳥來！”
笑聲驟停，他壓低聲音：“蒙古那邊？”
“回王爺！”範文忠湊近，“土默特部台吉巴特爾的使者已在城外迎賓驛！他們對咱們開出的價碼很滿意，願以一千匹上等戰馬、五千張貂皮，換咱軍械庫裡那批‘報廢’的八成新火銃、十萬斤火藥，外加‘殺虎口’外的草場放牧權！”
“哼！蠻子胃口不小！”朱鼐鈞冷哼，“但值！戰馬可組騎兵！貂皮能換金銀！至於草場…先畫個餅，待本王坐穩大同江山，翻臉便是！”
“王爺聖明！”範文忠忙道，“那朝廷新撥給耿如杞的三十萬兩軍餉、五萬石軍糧？”
“扣下！”朱鼐鈞大手一揮，“全歸王府內庫！耿如杞？一條朱由校的狗！也配在本王頭上耍威風？讓他的兵喝西北風去！餓死凍死幾個，看他還敢不敢放肆！”
“遵命！”範文忠眼中貪婪閃爍。
大同府衙，正堂。
知府周文舉麵無人色，冷汗浸濕官袍。堂下跪伏數十衣衫襤褸、滿麵悲憤的百姓：
“青天大老爺做主啊！”白發老者高舉血狀，“代王強占我家祖傳三十畝水澆地！家父去理論，被王府家丁活活打死！屍棄亂葬崗啊！”
“大人！代王世子昨日當街縱馬，撞死我五歲小兒！隻賠十兩銀子，還說孩子不長眼擋了路！天理何在！”
“大人！王府‘內衛’昨夜闖家搶走我閨女！充作樂伎！我阻攔被打斷腿！求大人救我女兒！”
“我們分了‘均田’，剛種一季就被王府莊頭帶人搶走！地契撕了！告到哪裡都沒用啊大人！”
哭訴、控訴聲如刀剜心，周文舉雙手顫抖，驚堂木幾乎握不住。
“肅…肅靜！”周文舉聲音發顫，“爾等所告，乃天潢貴胄代王千歲！豈容妄議！狀紙本官收下，待詳查！爾等先回！”
“大人不能等啊！再等閨女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