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太醫院像浸在藥汁裡的紙,連風都帶著陳皮的苦香。朱元璋批完最後一本關於河南蝗災的奏折時,銅漏剛滴過三更。他揉了揉發酸的眉心,想起坤寧宮的皇後——昨日周阿婆悄悄遞來的消息說,娘娘子時咳得厲害,寅時又出了虛汗。他本想親自去看看,可剛起身,路過太醫院偏殿時,卻被一縷昏黃的光絆住了腳步。
偏殿的門沒關嚴,窗紙破了道指寬的洞,月光漏進去,映出個清瘦的身影。淩雲坐在案前,青布衫的袖口沾著藥漬,麵前擺著個缺口的瓷碗,碗裡盛著半碗清水。他捏著根銀針,針身泛著冷光,對準自己的指尖輕輕一刺——血珠滲出來,他不慌不忙地將血珠彈進碗裡。
血珠墜入水麵的刹那,水麵泛起細微的漣漪,像被石子砸中的湖麵。緊接著,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從清透的月白,慢慢染成淡紅,再變成渾濁的醬紫。
朱元璋眯起眼。他在戰場上見過驗毒的法子:士兵會把可疑的食物喂給狗,或者用銀簪紮破指尖看血色——可這小子,居然用一碗清水試藥?他往前湊了湊,龍袍上的金線在月光下閃著冷光,陰影裡的臉帶著幾分疑惑。
淩雲似有所覺。他抬頭望向窗外,月光正好落在朱元璋的龍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像要從布料裡鑽出來。他並不慌張,反而笑了笑,起身拱手:“陛下深夜駕臨,臣有失遠迎。”
“不必多禮。”朱元璋走進屋,目光掃過案頭的藥材——半袋陳皮,一小包甘草,還有一堆曬得乾硬的防風。“陳皮、甘草?”他拿起那包陳皮,指尖撚了撚,“蟲蛀的舊貨,你也敢用?”
淩雲的笑頓了頓,隨即恢複坦然:“回陛下,太醫院按雜役份例供給。這些陳皮雖蟲蛀,可臣已剔除壞的部分,用蜜炙了三遍——蜜能去燥,剩下的陳皮還能潤肺。至於甘草……”他從藥臼裡抓起一把甘草,放在鼻端聞了聞,“配生薑熬薑茶,能溫陽驅寒。皇後肺脈浮數,足心冷,這兩味藥,雖次,卻能緩一時之急。”
朱元璋的手指頓住。他沒想到這個“野路子”醫正,居然能把劣質藥材用到這種地步。蜜炙陳皮?生薑配甘草?這些最基礎的方子,反倒比太醫院那些華而不實的補藥實用。
“你倒會就地取材。”朱元璋放下陳皮,忽然指向那碗清水,“方才在做什麼?”
“試藥。”淩雲直言不諱,從袖中取出個青釉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粉末,“近日得報,有雜役醫舍的藥被摻了‘偽光’粉。臣怕誤傷皇後,故每味藥都先試毒。”
黑色粉末落在桌角,像堆凝固的夜色。朱元璋湊近看了眼,瞳孔驟縮:“蝕骨煙?”
“是。”淩雲的聲音沉下來,“這毒是從黴變山藥裡篩出來的。西域商人賣的‘偽光’粉,摻了蝕骨煙,人吃了會嘔血,嚴重的會爛心肺。臣不敢賭皇後的身子扛得住。”
朱元璋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讓人查過太醫院,知道周院使克扣藥材,卻沒想到這老東西能狠毒至此——連給皇後調理的藥裡都下毒!他盯著淩雲指尖的血珠,聲音裡帶著幾分冷意:“你為何不報?”
淩雲苦笑:“報了,陛下未必信。臣初來乍到,說太醫院下毒,倒像在構陷同僚。不如先自保,把皇後的藥穩住,再尋機清理。”
這句話像根針,紮進朱元璋心裡。他想起自己當年起兵時,身邊的謀士也總說“先穩後動”——這個淩雲,居然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他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住腳步,背對著淩雲說:“做得好。明日讓司設監給你換十斤新米,五兩川貝。”
淩雲一怔。川貝?那是皇後脈案裡最缺的藥材!
“彆謝朕。”朱元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聲音飄進來,“這是你該得的。”
屋內,淩雲望著案頭的川貝包,紙包上還帶著司設監的朱印。他忽然笑了,從懷裡摸出周阿婆送來的桂花糖,剝了一顆含在嘴裡。甜意漫開,像春天的桃花香,裹著他連日來的疲憊。
他想起昨夜周阿婆說的話:“娘娘說,您熬的薑茶比禦膳房的好喝。”想起皇後枕邊的薄荷香包,想起她咳得蜷成一團時,攥著他的袖子說“辛苦你了”。這些細碎的溫暖,像盞油燈,照著他在這泥沼裡往前走。
窗外,風卷著藥香吹進來。淩雲走到藥櫃前,打開最下麵的抽屜——裡麵是他偷偷攢的藥材:半兩雪蛤乾,用白酒泡了三天;幾片鹿角膠,是給王德安治跌打剩下的;還有幾根人參須,是他托王德安從禦膳房要的。他把這些東西拿出來,碾成粉,混在蜜炙陳皮裡,調成丸藥。丸藥是深褐色的,像顆小蜜餞,他放在手心,對著燈光看——那是他能給皇後的,最好的東西。
“娘娘,再等等。”他對著丸藥輕聲說,“川貝快到了。”
第二日清晨,淩雲把丸藥交給周阿婆。老人接過丸藥,手在抖:“大人……這……”
“阿婆放心。”淩雲笑了笑,“這是蜜丸,甜的,娘娘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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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婆攥著丸藥,眼淚掉在瓷瓶上。她想起皇後昨夜咳得厲害,連眼睛都腫了,要是能吃口甜的,說不定能好點。她摸了摸發間的銅簪——那是皇後當年給她的,說“等我做了皇後,給你打支金的”。如今,皇後還在熬,她也還在熬。而那個年輕的醫正,也在熬。
午後,淩雲去曬藥場。他蹲在竹席前,翻曬茯苓。陽光曬得他後背發燙,可他不在乎——茯苓要曬足七日,每天翻三次,才能去掉黴味。旁邊的小太監湊過來:“大人,周院使說,雜役醫舍的藥材不用曬這麼久……”
淩雲抬頭,陽光照在他臉上,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是醫正。”他說,“該怎麼做,我比你清楚。”
小太監撓頭,撿起一塊茯苓,學著淩雲的樣子翻曬。陽光裡,茯苓的香氣飄起來,混著淩雲身上的藥味,像某種倔強的希望。
傍晚回醫舍時,淩雲懷裡多了包曬乾的陳皮。他把陳皮放在桌上,用白酒泡上。酒氣混著陳皮的香,飄滿整個屋子。他坐在桌前,翻開脈案,在最後寫了一行字:“皇後娘娘,川貝已到,丸藥已備。”
窗外的月亮升起來,照在醫舍的破窗紙上。淩雲望著月亮,想起朱元璋昨晚的話——“這是你該得的”。他知道,轉機來了。不是因為朱元璋的恩賜,是因為他自己,把根紮進了太醫院的泥裡,把希望,熬成了丸藥。
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油燈搖晃。淩雲握緊筆杆,在脈案上畫了個小小的桃子——那是皇後愛吃的桃脯。他笑著,把脈案合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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