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小溪邊那幾枚雜亂的人類腳印,如同燒紅的烙鐵般深深烙在他的意識裡後,淩雲對外部世界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破廟,這個曾經象征絕望的囚籠,此刻反而成了他唯一熟悉的、相對安全的堡壘。他不再輕易踏足遠離廟門的區域,每一次外出取水或搜尋野菜,都變得如同偵察兵執行敵後任務般謹慎,速去速回,絕不逗留。
然而,龜縮帶來的安全感是虛假的。生存的壓力,像不斷上漲的潮水,持續地拍打著這脆弱的壁壘。野菜日漸稀少,昆蟲也非取之不竭,身體的虛弱和對鹽分的渴望,如同兩隻無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嚨,提醒他閉門造車隻有死路一條。他必須獲取信息,了解這個時代,了解周圍的環境,了解……人。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語言。
這個認知,在他腦中清晰得如同手術刀下的解剖結構。空有領先數百年的知識,卻無法與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構成單元——人——進行交流,那他永遠是個異類,是個啞巴、聾子,是遊離於社會邊緣的孤魂野鬼。無法獲取信息,無法交易物資,甚至在遭遇他人時,連最基本的意圖都無法表達,危險係數將成倍增加。
原主留下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颶風撕扯過的書頁,零星、模糊,且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除了“餓”、“痛”、“冷”等幾個最基本的生存詞彙,以及“師傅”、“藥”等與過往身份相關的詞語外,幾乎一無所有。這對於需要進行複雜交流的需求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怎麼辦?像啟蒙孩童一樣,找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學?在自身如此虛弱且充滿不確定性的環境下,這無異於自殺。將希望寄托於遇到一個耐心且善良的教書先生?這概率比他被雷劈中高不了多少。
他必須找到一個高效、隱蔽,且風險相對可控的方法。
最終,一個方案在他腦中成型——潛伏竊聽。
這無疑是一次冒險。將自己暴露在可能有人經過的區域,本身就是風險。但相比於主動接觸的不可預測性,竊聽至少將主動權部分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可以選擇時機、地點,可以在被發現前悄然遁走。
他開始了準備工作。首先,是勘察“教學地點”。他需要一條相對頻繁有人走動,但又不能是交通要道的小徑。太偏僻無人,失去了意義;太繁華熱鬨,暴露風險劇增。他憑借之前遠行的記憶,選擇了那條連接著荒村與未知方向、時有樵夫或零星農人經過的土路。
接著,是選擇潛伏點。他需要一處既能清晰聽到路上對話,又能完美隱藏身形的地方。他花了半天時間,在距離小徑十幾步遠的一處茂密灌木叢後,找到了一個理想位置。這裡地勢略高,視野良好,可以觀察到小徑一段距離的情況,且灌木叢生,荊棘遍布,常人難以靠近,也提供了絕佳的掩護。
行動日開始。選擇一個清晨,天色微明,路上行人可能較少。他仔細檢查了左肩的包紮,確保不會因長時間壓迫而破裂。然後將柴刀彆在腰後,拄著拐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破廟,如同一個潛入敵後的幽靈。
潛伏的過程,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和痛苦。
首先是生理上的折磨。他選擇的姿勢是半蹲半跪,利用灌木的根係和土坡作為支撐,儘量減少動作幅度。但這個姿勢對於他虛弱的身體來說,無疑是酷刑。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受傷的左肩就開始傳來陣陣酸麻和刺痛,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紮。右腿因為承重而微微顫抖,腳下的土地冰冷潮濕,寒氣順著膝蓋往上爬。更要命的是,秋日的蚊蟲尚未完全絕跡,它們在灌木叢中嗡嗡作響,不時落在他的臉上、脖子上,叮咬出一個個紅腫的包,奇癢難忍,他卻不敢伸手拍打,隻能強忍著,最多微微晃動頭部驅趕。
其次是精神上的煎熬。等待是極其枯燥的。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數倍,每一分每一秒都緩慢得令人心焦。他必須保持絕對的專注和警惕,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遠處的任何聲響,眼睛透過枝葉的縫隙,死死盯住小徑的方向。風吹草動,鳥雀驚飛,都會讓他心跳加速,懷疑是否有人靠近。這種持續的高度緊張,極其消耗心力。
終於,在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和若有若無的說話聲。
淩雲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得更低,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既興奮又恐懼。
來的是兩個扛著柴刀的樵夫,一邊走一邊大聲交談。他們的方言土語聽起來晦澀難懂,語速又快,像連珠炮一樣。淩雲努力豎起耳朵,大部分內容如同天書,隻能捕捉到一些零星的、重複出現的音節。
第一次“聽課”,以失敗告終。除了被叮了滿身包和累得半死,他一無所獲。
但他沒有氣餒。第二天,他再次前往。這次,他調整了策略。不再試圖理解整個句子,而是專注於關鍵詞和語境。
他運用起語言學的分析方法。當看到一個樵夫指著背上的柴火,大聲對同伴說了一個詞時,他緊緊盯住那捆柴火,反複默念那個發音,猜測其意為“柴”或“薪”。當另一個樵夫用袖子擦汗,抱怨地說出另一個詞時,他結合動作和情景,猜測是“熱”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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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會遇到單個的行人,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或者自言自語。雖然信息量少,但發音相對清晰,更適合他模仿。
記憶與練習是另一個難關。沒有紙筆,他隻能依靠自己作為醫生鍛煉出的強大記憶力和專注力。每當聽到一個可能的關鍵詞,他就在心中反複默念,試圖抓住其發音特點,並與猜測的含義強行綁定。回到破廟後,在確認安全的情況下,他會壓低聲音,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甚至像個精神錯亂的病人,對著牆壁或空氣,一遍遍重複那些生硬的音節。
“柴……?”
“熱……?”
“水……?”
“餅……?”
發音古怪,聲調僵硬,連他自己聽了都覺得滑稽可笑。挫敗感如影隨形。經常是今天記得清清楚楚,睡一覺起來就模糊了大半,或者將幾個相似的音混淆在一起。有時,他會因為一個音總是發不準而煩躁得用拳頭捶地,但發泄過後,又不得不重新開始。
進步是微乎其微的,慢得令人絕望。就像在堅硬的岩石上滴水,看不到任何明顯的痕跡。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途徑,他必須堅持下去。每一次成功的分辨和記憶,都是滴在岩石上的一滴水,雖然微不足道,但持續不斷,終能穿石。
轉機發生在一個陽光不錯的午後。他聽到一個老農慢悠悠地走過,似乎在盤算著什麼,嘴裡念叨著:“……唉,這點黍米……也就換幾個餅……鹽又快沒了……”
這一次,也許是老農語速較慢,也許是詞彙重複,淩雲清晰地捕捉到了幾個音:“餅”、“換”、“鹽”!
尤其是“餅”和“鹽”,這是他極度渴望的物品!他心中狂喜,牢牢記住這幾個發音。回到破廟後,他反複練習,甚至用木炭在相對光滑的牆壁上劃下隻有他自己能懂的符號來幫助記憶。
終於,在某天傍晚,當他能夠磕磕絆絆地、帶著奇怪口音地組合出“換……餅?”、“要……鹽”這樣的簡單短句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湧上心頭。這不僅僅是學會了幾個詞,而是意味著,他擁有了與這個世界進行最基礎溝通的可能。
這微小的成功,如同在漫漫長夜中看到的第一顆星辰,雖然光芒微弱,卻指明了方向。他知道,主動敲開這個陌生世界大門的時機,正在一點點接近。他不再隻是一個被動承受命運的逃亡者,他開始擁有了那麼一絲絲,掌控自己命運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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