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屯的秋天,終於褪去了瘟疫帶來的死寂與恐慌,顯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疲憊與寧靜。田埂間,稀稀拉拉的農人重新開始侍弄被荒廢月餘的莊稼,動作遲緩,卻帶著一種對土地本能的執著。村舍上空,炊煙嫋嫋升起,不再是求神拜佛的焦灼信號,而是尋常人家生火做飯的安穩氣息。孩童們偶爾的嬉鬨聲,雖然還不複往日喧嘩,卻也像破冰的溪流,預示著生機的緩慢回流。
淩雲如今在張家屯的地位,已然超然。村民們見到他,無不恭敬地尊稱一聲“淩先生”或“淩神醫”,目光中充滿了感激與近乎迷信的敬畏。他憑借超越時代的醫術和果決的手段,將整個村子從覆滅的邊緣拉了回來,這份恩情,重如泰山。他暫時棲身的小院,也不再是初來時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時常有村民帶著各種病痛前來求助,或是單純地送來一些新摘的菜蔬、幾個雞蛋,表達淳樸的謝意。
然而,在這份看似穩固的聲望和逐漸改善的生活之下,淩雲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便,或者說,一種潛在的瓶頸。日常的行醫問診,處理些皮肉外傷、頭疼腦熱尚可應付,但當他試圖更係統地整理病案,記錄不同病症的治療方法與效果時,便感到力不從心——他習慣了現代醫院的電子病曆和規範文書,對於用毛筆在粗糙的紙張上書寫繁體字,既慢且拙,難以形成有效檔案。更棘手的是,與村民的溝通,尤其是涉及到需要長期調理的慢性病,或是解釋“預防重於治療”、“病從口入”等更複雜的衛生觀念時,他那帶著明顯外地口音的話語,以及某些與村民固有認知相悖的理念,常常需要反複解釋,效果卻事倍功半。文化的隔閡與語言的障礙,像一道無形的牆,阻礙著他將更先進的醫學知識有效地傳播和實踐。他深知,若想在此地真正紮根,乃至將來有更大的作為,僅憑一己之力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一個幫手,一個既熟悉本地文化、通曉文墨,又能理解並認同他理念的可靠之人。
他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那個清瘦而沉靜的身影——李文軒。防疫期間,這個年輕書生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以他清晰的文筆、得體的言語和冷靜的頭腦,在溝通和記錄方麵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的出現,如同昏暗中的一盞燈,讓淩雲看到了打破隔閡的希望。
心中既定,淩雲便不再猶豫。這一日,天氣晴好,他特意從村民送來的謝禮中,挑選了一小袋品相上乘的粟米和一塊肥瘦相宜、熏製得恰到好處的臘肉,用乾淨的布包好,向人打聽了李文軒的住處,便主動探訪而去。
李文軒並未住在村中核心區域,而是寄居在村尾一處遠房舅父家的偏房裡。那舅父家景況似乎也一般,僅能提供一隅遮風避雨之所。淩雲沿著窄窄的村巷走去,越往村尾,屋舍越發顯得破敗低矮。最終,他在一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前停下。門虛掩著,他輕輕叩了叩,裡麵傳來一聲溫和的“請進”。
推門而入,眼前的景象讓淩雲微微一怔,心中頓生感慨。這便是我要描寫的清貧見氣節:
這是一間極其狹小的偏房,光線昏暗,僅有一扇糊著發黃窗紙的小窗透進些許微光。屋內可謂家徒四壁,地麵是夯實的泥土,牆壁斑駁,露出裡麵的竹篾和草梗。然而,與這極度貧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種難以言喻的、異常整潔的秩序感。
牆角用幾塊土磚和木板搭成的簡易床鋪上,舊被褥雖然打了好幾個補丁,卻疊放得整整齊齊,棱角分明。靠牆立著一個歪斜的竹製書架,上麵擺放的書籍並不多,而且大多紙頁泛黃、邊角磨損,顯然有些年頭,但每一本都碼放得井然有序,不見絲毫雜亂。屋內唯一的“家具”,是一張搖搖晃晃的舊木桌,權當書案。案上,一方缺角的舊硯台,一支禿了毛的毛筆,還有幾錠劣質的墨塊,以及一疊裁剪不一的、粗糙的紙張,這便是李文軒謀生的工具。這些文具雖簡陋,卻被主人擦拭得乾乾淨淨,擺放得一絲不苟,仿佛不是身處陋室,而是置身於某間清雅的書齋。
李文軒本人正坐在書案前,聞聲抬起頭。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邊緣已有些毛邊的青布長衫,但衣衫漿熨得平整異常,不見一絲褶皺。他的麵容清瘦,帶著讀書人常見的蒼白,但眼神清澈而沉靜,見到淩雲,並未因對方的突然造訪或自己身處窘境而有絲毫慌亂或窘迫。他從容地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拱手施禮,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教養。這種身處困境卻依然保持著尊嚴、秩序和從容不迫的氣度,讓淩雲心中肅然起敬,遠勝於見到任何華屋美服。
“淩先生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快請坐。”李文軒的聲音溫和,帶著書卷氣,他搬過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矮凳請淩雲坐下,自己則站在一旁。
淩雲將手中的米和肉放在桌角空處,誠懇地說道:“李公子,防疫之事,多虧你鼎力相助。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聊表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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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坦誠相交的開始。淩雲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切入正題:“不瞞李公子,淩雲今日前來,一是感謝,二是有事相求。”他環視這間陋室,語氣真誠,“我乃外鄉人,初來乍到,雖略通醫術,但與鄉親們溝通,常有詞不達意之感。處理文書,記錄病案,更是力有不逮。那日見公子文采斐然,處事沉穩,心中十分欽佩。不知公子可否閒暇時,助我一臂之力?”他的態度,完全是平等的請教與合作,沒有絲毫施恩者的居高臨下,而是將對方視為可以共事的夥伴。
麵對淩雲的直率與誠意,李文軒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隨即神色恢複平靜,開始了李文軒的身世述說。
“淩先生坦誠相待,文軒亦不敢隱瞞。”他的聲音低沉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不瞞先生,文軒祖上確係府城書香門第,家父也曾中過舉人,在鄉裡略有薄名。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家父因故卷入一場……官非,家產耗儘,鬱結於心,不久便與家母相繼離世。”他的話語頓了頓,似在平複情緒,“家道就此中落,族人離散。文軒一介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這筆墨尚可糊口。流落至此,寄居舅父籬下,平日全靠為村中富戶抄寫書信、契約,或替人代筆寫些訴狀呈文,換取些許微薄酬勞,勉強度日。”
他的敘述平靜,沒有過多的渲染,但字裡行間透露出家破人亡的悲涼與世事無常的無奈。然而,即便在述說這般落魄境遇時,他的語氣中也隻有淡淡的落魄之歎,卻毫無諂媚之姿或怨天尤人之意,依然保持著讀書人那份固有的清高與坦誠。這種身處逆境而不折風骨的氣節,更讓淩雲高看一眼。
陋室之中,油燈如豆,兩位來自不同世界、卻同樣身懷才學又際遇坎坷的年輕人,進行了一場推心置腹的交談。淩雲感受到了李文軒的才學、氣節和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不甘,李文軒則被淩雲的醫術仁心、真誠態度和那種不同於尋常郎中的開闊視野所吸引。
這初次深入的交談,使得彼此印象極佳。淩雲欣賞李文軒的才學與身處逆境不失其誌的氣節,李文軒則欽佩淩雲的仁心仁術與毫無門戶之見的真誠。一種基於相互尊重和價值認同的好感,在這間貧寒卻整潔的陋室中悄然建立,為日後更深層次的合作與友誼,奠定了堅實的第一塊基石。窗外,秋日午後的陽光正好,仿佛也預示著一段全新關係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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