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榆林坊市集角落那攤死水,在看似凝滯中,一天天緩慢地流逝。轉眼間,淩雲那掛著“善治疑難雜症”招牌的醫攤,已在市集最邊緣的角落支棱了四五日。然而,現實卻與那六個透著自信的大字形成了尖銳的對比。
開張遇冷的境況,並未隨著時間推移而有絲毫改善。市集依舊喧囂,人流依舊熙攘,但流向他們這個角落的,卻隻有偶爾投來的、帶著審視與懷疑的目光。城裡人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招牌口氣大得嚇人的“野郎中”,普遍抱持著一種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偶爾有那好奇的,停下匆忙的腳步,站在幾步開外,眯著眼打量那方簡陋的木板招牌,再掃幾眼攤後三人——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舊長衫、麵色沉靜的年輕書生,一個滿臉皺紋、眼神精明的乾瘦老頭,還有一個雖然氣質沉穩、但衣著同樣樸素的年輕郎中。這組合,在見多識廣的城裡人看來,實在與“神醫”二字相去甚遠。目光在他們寒酸的棚攤、有限的藥材和三人臉上逡巡片刻,最終大多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或一聲意味不明的歎息,搖搖頭,便走開了。連駐足詢問病情的人都寥寥無幾,更彆提掏錢問診了。
攤後,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從清晨市集開張的喧囂,到午時鼎沸的人聲,再到午後漸稀的客流,最後是日落前的冷清。三人大部分時間,隻是靜靜地坐著,看著眼前川流不息卻與他們無關的人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比張家屯疫情最嚴峻時更令人窒息。那時至少有明確的目標和迫在眉睫的行動,而此刻,是茫然的等待和不知儘頭在何處的沉寂。
與此同時,生活艱辛的陰影,如同附骨之疽,緊緊纏繞著他們。白天在攤位上枯坐守候,忍受著日曬、塵囂和內心的焦灼。晚上,則擠回那間狹小、陰暗、氣味難聞的出租屋。通鋪堅硬,被褥潮濕,夜晚常常被隔壁的吵鬨聲、孩子的哭鬨聲或是老鼠啃咬東西的窸窣聲驚醒。飲食極其簡單,甚至可稱得上粗劣。為了節省每一個銅板,他們的主食多是廉價的、摻著麩皮的粗麵餅子,就著幾根齁鹹的蘿卜鹹菜下咽。偶爾,韓老倌會去撿些菜販丟棄的最便宜的菜葉,回來煮一鍋不見油星的清湯,便算是改善了夥食。銀錢如流水般隻出不進,購置藥材、繳納租金、日常嚼用,每一項都在消耗著他們那本就微薄的積蓄。壓力越來越大,像一塊不斷增重的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尤其是作為主心骨的淩雲。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摸著那日漸輕飄的錢袋,計算著還能支撐幾日,眉頭鎖得緊緊的。
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淩雲深知,在這座信奉“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城市,被動等待無異於自取滅亡。必須主動出擊,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迅速調整了策略。一方麵,他讓韓老倌利用其盤根錯節的市井關係,像播種一樣,在茶攤、酒肆、腳夫聚集地等底層信息流通處,悄悄散布一條消息:“聽說沒?前段時間在張家屯治好了大瘟疫、接好了斷臂的那個神醫,來咱們縣城了!就在榆林坊那頭,好像還在義診呢!”消息真真假假,重點突出“神奇”和“免費”,旨在勾起最底層百姓的好奇心與嘗試的勇氣。
另一方麵,淩雲將目光投向了市集本身。他不再枯坐攤後,而是主動觀察著市集上忙碌的人群。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搜尋著任何可能的契機。很快,機會來了。一個賣魚的攤販在刮鱗時不小心割傷了手,鮮血直流,疼得齜牙咧嘴,隨手抓了把泥土就想往傷口上按。淩雲一個箭步衝上前,攔住他:“老哥,使不得!臟土進傷口,要爛的!”他不顧魚販驚疑的目光,迅速從攤位上取來燒酒和乾淨白布,用酒仔細清洗傷口,撒上一點止血的蒲公英粉,再用白布利落地包紮好。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手法嫻熟,遠超尋常的吐口唾沫抹一把或抓把香灰按上的土方。包紮完畢,淩雲擺擺手,分文不取,隻叮囑了一句:“傷口彆沾水,明日若還疼,可來尋我換藥。”
類似的情形接連發生了幾次:有搬運工扭傷了腳,淩雲上前用獨特的手法為其推拿活血,緩解疼痛;有菜販被扁擔上的木刺紮入手中,淩雲用燒紅的縫衣針尖小心挑出……每一次,他都免費施以援手,動作專業、迅速、有效,且始終堅持不收一文錢。
起初,人們將信將疑。免費的東西,往往讓人聯想到陷阱或更深的圖謀。但淩雲的舉動純粹而直接,目的明確——就是幫忙解除痛苦。他不多言,不吹噓,隻是專注地處理傷處,完成後便退回自己的攤位,繼續沉默地等待。
然而,效果是立竿見影的。疼痛的迅速緩解是騙不了人的。那個被包紮好手傷的魚販,第二天特意提著小半桶賣剩的小雜魚來到攤前,硬塞給淩雲:“淩郎中,您這手藝,真神了!昨天包上就不咋疼了,今天好多了!這點魚您拿著,熬湯喝!”雖然淩雲婉拒了魚,但魚販感激的話語和神情,卻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扭傷腳的搬運工,幾天後能正常行走,逢人便誇:“榆林坊角上那淩郎中,真有本事!捏幾下就好大半!”口碑,開始在最底層、最注重實效的勞苦大眾中,悄然發酵。受過幫助的攤販們成了活廣告,他們用最樸實的語言替淩雲宣傳:“那郎中手藝真不賴!”“包紮得又妥帖又快!”“人家是真心幫咱,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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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悄然湧動的暗流,雖然尚未帶來洶湧的求醫人潮,卻像春風化雨,慢慢浸潤著市集這塊乾涸的土地。開始有附近攤販主動過來搭話,詢問些小毛小病;也開始有行人不再是遠遠觀望,而是走近攤位,好奇地看看那些擺放整齊的藥材,甚至開口詢問價格。
麵對困境,團隊內部的磨合與堅持也顯得尤為重要。清苦的生活並未消磨他們的意誌,反而成了磨礪的砥石。李文軒在守攤的漫長間隙,不再空坐,而是抓緊時間鋪開紙筆,將淩雲每日處理的病例、用藥思路、觀察到的病情變化,細致地整理成醫案心得。他的記錄條理清晰,文字精煉,為日後總結經驗、乃至著書立說積累了寶貴的原始資料。韓老倌則像一隻不知疲倦的蜘蛛,不斷打探消息,不僅關注市井動態,還留意著城內其他醫館的動靜、藥材價格的波動、乃至官府衙門的些許風吹草動,為團隊充當著敏銳的“耳目”。淩雲自己,則在不斷反思和優化。他根據有限的病例反饋,調整著草藥的配伍,思考如何用最廉價易得的藥材達到最佳效果;他甚至嘗試改進那些簡易器械,比如將縫衣針磨得更鋒利適宜,思考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燒酒進行消毒。
三人互相鼓勵,在陋室的油燈下分享一天的經曆和收獲。清茶淡飯,卻因共同的信念而變得有滋有味。團隊的凝聚力,在這段最為艱難的日子裡,非但沒有渙散,反而如同淬火的精鋼,變得更加堅韌。
這一日,夕陽將榆林坊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喧鬨的市集漸漸歸於平靜。淩雲三人正在收拾攤位,準備結束又一日的堅守。這時,那個曾被淩雲免費處理過手上傷口的菜販,挎著空了的菜籃子,腳步輕快地走過來。他臉上帶著憨厚而真誠的笑容,走到淩雲麵前,不由分說,從籃底掏出兩個還帶著泥土的新鮮蘿卜,飛快地塞到淩雲手裡,壓低聲音道:“淩郎中,謝謝您!那天要不是您,俺這手怕是要廢了。這點菜您拿著,自家地裡種的,不值幾個錢,您彆嫌棄!”
蘿卜沉甸甸的,帶著泥土的芬芳。這雖然隻是兩個蘿卜,卻遠非其本身價值所能衡量。它代表著一份發自內心的感激,一份最樸素的認可,是比任何金銀都珍貴的禮物。這一刻,多日來的艱辛、等待、壓力,仿佛都被這兩個普通的蘿卜化解了。一股暖流在三人心中湧起,倍感溫暖。
他們知道,最寒冷的堅冰已經開始融化,最艱難的起步階段,或許即將過去。當夜幕徹底降臨,陋室裡那盞如豆的燈火再次亮起時,光芒雖然微弱,卻清晰地照亮著三張年輕而充滿希望的臉龐。他們在這座龐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裡,憑借著自己的醫術、智慧和堅持,終於有了一錐立足之地。這塊地方麵積微小,位置偏僻,卻如同石縫中頑強探出頭的嫩芽,充滿了向上生長的、倔強而蓬勃的生命力。前路依然漫長,但希望的火種,已然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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