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濃縮了強效藥力的“針藥”被注入少年肝俞、脾俞等關鍵穴位,如同奇兵突襲,直搗病所的同時,淩雲沒有絲毫停歇。他深知,對於肝脾破裂導致的內出血,尤其是出血未完全止住的情況下,穩定創麵、減少進一步出血,與激發藥效同樣至關重要,甚至更為急迫。在缺乏現代外科手術直接止血的條件下,他必須最大限度地利用一切可用的物理手段,為藥力生效、為少年自身的修複能力,爭取寶貴的時間窗口。
“藥力已入經絡,然內出血未止,如堤壩滲漏,需外力加固。”淩雲直起身,語速快而清晰,對圍攏過來的陸府仆役下令,目光沉穩不容置疑,“現在,需行物理鎮壓之法,固護元氣,為藥力爭取時間!”
物理壓迫,乃是此刻最為直接、也最為關鍵的輔助手段。其原理,在於通過外部持續施加的精準壓力,作用於體表對應的出血臟器區域,物理性地壓迫血管破裂處,減緩血流速度,促進局部凝血;同時,限製受損臟器的活動,避免因呼吸、心跳等生理活動造成二次撕裂。而局部冰敷,則利用低溫使局部毛細血管收縮,進一步減少出血,並可減輕組織水腫和疼痛。
仆役們早已將淩雲要求的物品備齊:數匹漿洗得發硬、煮沸消毒後又晾至微溫的潔淨白布,散發著陽光和蒸汽混合的味道;特製的厚布帶,裡麵已經按照淩雲的吩咐,充填好了研磨極細的“三七粉”和“蒲黃炭”混合物,既提供均勻的支撐壓力,又可通過皮膚微微滲透藥力;還有用厚棉布包裹著的、從地窖緊急取來的深井寒冰,觸手冰冷刺骨,表麵凝結著水珠。
“扶穩公子,保持側臥,暴露腰腹。”淩雲命令道。兩名健壯的仆役小心翼翼地上前,穩固住陸承宇的身體。
淩雲親自動手。他先取過一條寬幅的白布,從少年後腰開始纏繞,動作熟練而輕柔,避免牽動可能的骨折或其他暗傷。纏繞至腹部時,他手法為之一變。
他的雙手仿佛帶有一種獨特的感知力。他用手指在少年右側季肋區和左側肋緣下仔細按壓、比量,精準地定位出需要重點加壓的區域。然後,他取過那充填了止血藥粉的厚布帶,將其折疊成與預估出血點大小相仿的厚墊,穩穩地放置在這兩個關鍵區域。
“就是這裡,壓力需持續、均勻,不可移位。”他沉聲道,示意一名仆役用手暫時固定住藥墊。
接著,他繼續用白布纏繞。纏繞時,他運用了特殊的加壓包紮技巧。每繞一圈,他都會施加一個持續而穩定的拉力,使布帶對腹部形成均勻的環形壓力,並特彆確保藥墊所在位置受到的壓力最集中、最穩固。他打結的方式也非同尋常,並非簡單的活結,而是一種多重反折、不易鬆脫的結法,確保在少年無意識的活動中,包紮也不會移位或鬆脫。整個包紮過程,精準地避開了胸廓呼吸運動最劇烈的區域,又持續地對要害部位形成有效壓迫。
完成基礎的加壓包紮後,淩雲立刻進行第二步——局部冰敷。他取過用乾爽軟布包裹嚴實的深井寒冰製成的冰袋,將其直接敷在已經加壓包紮好的、對應肝區和脾區的體表位置。冰塊接觸布帶的瞬間,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一股凜冽的寒氣瞬間透布而入。
“冰敷可令局部血管收縮,如天寒水凝,能有效減少出血。”淩雲向緊張注視的陸文昭簡單解釋。他安排仆役輪流更換冰袋,以保持持續的低溫效果。冰冷的刺激,與內部藥力發生的溫熱感,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抗與協同。
最後,是第三重保障。淩雲又取來兩個長約一尺、內裝細沙的條形沙袋,將其分彆輕輕壓在冰袋之上,交叉置於少年腹部。沙袋的重量提供了持續、穩定向下的壓力,進一步強化了壓迫止血的效果,並能一定程度上限製腹部的起伏。
這一套“物理固元”的組合拳——核心藥墊精準壓迫+繃帶持續加壓固定+冰袋局部降溫收縮血管+沙袋重力輔助穩定——雖然看似簡單原始,卻凝聚了淩雲對創傷急救物理原理的深刻理解。它最大限度地模擬了現代抗休克褲和術後加壓包紮的原理,在這缺醫少藥的時代,已是能做到的極致。
整個操作過程中,昏迷的陸承宇似乎因外部的壓迫和冰冷刺激,發出幾聲模糊的呻吟,身體有輕微的扭動,但這反而讓淩雲稍稍安心——這說明少年對刺激仍有反應,神經係統功能未完全喪失。
站在一旁的劉太醫,從一開始的驚疑、不解,到看著淩雲手法嫻熟、條理分明地完成這一係列操作,眼中的神色逐漸從審視變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行醫一生,何曾見過如此細致、如此……“霸道”的外治之法?這已超出了湯藥針灸的範疇,更像是一種針對形骸的“工術”。但隱隱地,他又覺得此法暗合“急則治其標”的醫理,尤其是那冰敷收縮血管的思路,細想之下,竟有幾分玄妙之理。
陸文昭更是屏息凝神,看著兒子被“五花大綁”又覆上寒冰,心中雖痛,卻見淩雲每一步都沉穩有序,目標明確,那份專業的鎮定自若,無形中給了他巨大的安慰和信心。他緊握的雙拳,微微鬆開了一些。
當一切就緒,少年腰腹部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藥墊、冰袋、沙袋各司其職,淩雲才緩緩直起腰,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套物理固元之法,看似沒有針藥那般驚心動魄,卻極其耗費心神和體力,要求精準的定位、穩定的手法和持久的耐心。
他再次探了探少年的脈搏,感受著那依舊微弱、但在多重外力乾預下似乎不再繼續惡化的跳動,輕輕吐出一口氣。
“物理之法已備,如今,便是看藥力與元陽之爭了。”淩雲對陸文昭低聲道,目光再次投向床上那被各種“武裝”起來的脆弱生命。內藥猛攻,外法固守,一場與死神的拉鋸戰,在這寂靜的深夜,進入了最關鍵的相持階段。窗外,夜色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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