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風裹著稻香掠過宋家屯,院角那棵老槐樹的葉子開始泛黃,蟬鳴從先前的聒噪變得有氣無力,倒是牆根下幾株鳳仙花,開得正豔,把半麵牆都染成了粉粉的紅。
婷婷蹲在院子西角的泥地上,小屁股撅得老高,手裡攥著根磨得光滑的柳樹枝,正一筆一畫地寫“人”字。她學得認真,眉頭微微蹙著,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鼻尖投下一小片陰影。剛寫完一個,身後就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張嬸的孫子二柱和孫女丫丫湊了過來,兩個小腦袋一左一右搭在婷婷胳膊上。
“姐,你寫的啥呀?”二柱才四歲,說話還帶著奶氣,伸手就想去搶婷婷手裡的樹枝,“給我玩玩,我要畫小狗!”
“彆鬨!”婷婷把樹枝往身後藏,板起小臉,“這是秀蘭嬸子教我的字,得寫完十遍才能玩。你看,這個是‘人’,就是咱們這樣站著的人。”她還特意站直了,給弟弟做示範。
丫丫比二柱大一歲,眼神亮晶晶的,指著泥地上的字問:“姐,學會了這個,是不是就能去學堂了?我也想跟姐一起去。”
婷婷摸了摸妹妹的頭,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等你再長大點,姐就教你。”
坐在門檻上做針線活的李紅梅,把這一幕看得真切。手裡的針在布上戳了好幾下,都沒穿進針眼裡——她心裡的焦慮像院角的藤蔓,這幾天正悄悄往上爬。眼看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夜裡總睡不著,一閉眼就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家裡窮,隻跟著私塾先生認了幾個字,後來連賬本都看不懂,隻能埋頭在地裡刨食。她絕不能讓婷婷走自己的老路。
“娘,您看啥呢?針線都紮手了。”宋衛國媳婦端著剛煮好的玉米粥從廚房出來,見婆婆走神,趕緊提醒了一句。
趙金鳳也從堂屋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個剝了一半的紅薯,看見婷婷和弟妹湊在一塊兒,忍不住笑道:“這小丫頭,還真有當先生的樣子。”說著就把紅薯遞給二柱,“吃吧,彆纏著你姐寫字了。”
李紅梅這才回過神,放下針線,歎了口氣:“娘,您說……婷婷要是去鎮裡上學,會不會太遠了?”
趙金鳳剝紅薯的手頓了頓,眼神裡多了幾分琢磨:“鎮小?你咋突然想這個了?村裡不是有小學嗎?王老師雖說教三個年級,可也沒耽誤誰家孩子認字啊。”
“不一樣的。”李紅梅站起身,走到泥地邊,看著婷婷寫得歪歪扭扭的“人”字,“秀蘭跟我說,鎮小有專門的語文老師、數學老師,還能學唱歌、跑步。婷婷這麼聰明,在村小裡,委屈了。”
趙金鳳沒接話,隻是把剩下的紅薯皮扔進泔水桶,心裡卻開始盤算起來——鎮小離村有十裡地,來回就是二十裡,這可不是小數目。
晚飯時,堂屋的燈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桌上擺著南瓜粥、炒青菜,還有一小碟醃蘿卜,是宋家平日裡常見的飯菜。李紅梅扒了兩口飯,就放下了筷子,指尖捏著筷子頭,指節都有些發白。
“爹,娘,衛國,衛東……”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不大,卻讓滿屋子的咀嚼聲都停了下來,“我想讓婷婷去鎮上的中心小學上學。”
宋老實剛端起碗,聞言又放了回去,吧嗒了一口旱煙,沒說話。趙金鳳先開了口,語氣裡帶著幾分猶豫:“鎮小?那來回得倆時辰吧?你看村裡的丫蛋、小花,不都在村小念著嗎?再說,一個丫頭片子,認幾個字能算賬就行了,犯不著跑那麼遠遭罪。”
“娘!”李紅梅少見地打斷了婆婆,她抬著頭,眼睛裡亮得像有火,“村小就王老師一個人,教一年級的時候,二三年級就得自己看書;教二年級,一年級又得等著。婷婷上次跟秀蘭嬸子學算術,一遍就會,您說她要是在村小,能學到啥?”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都有些發顫:“我小時候沒機會念書,這輩子就隻會種地、做飯。我不想婷婷跟我一樣,她得知道天上的星星為啥會亮,得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大。秀蘭嬸子能開超市,紅梅三嬸子能開服裝店,婷婷要是好好學,將來也能有自己的本事!”
宋衛東坐在旁邊,撓了撓頭,小聲說:“爹天天要去超市送貨,要是再送婷婷去鎮小,來回跑,身體能吃得消嗎?”
宋衛國立刻接話:“要不這樣,早上我替爹送幾趟,我去鎮上的磚廠上班,順路能把婷婷捎到學校門口,下午爹再去接,這樣能省點事。”
一直沒說話的宋建國,這時放下了碗。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紅梅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宋建國轉頭看向婷婷,聲音放得特彆柔:“婷婷,跟爹說,你想不想去鎮小上學?”
婷婷正捧著碗,小口喝著粥,聞言抬起頭,大眼睛亮晶晶的:“爹,鎮小裡有滑梯嗎?秀蘭嬸子說,城裡的學校都有滑梯。”
宋建國笑了,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要是沒有,爹就給你做一個。你要是想去鎮小,爹就天天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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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立刻放下碗,用力點頭:“我想去!我還要學唱歌,回來教二柱和丫丫!”
宋老實把旱煙袋往桌上一磕,煙灰簌簌落在桌角:“建國媳婦說得對,咱們現在日子好了,不能再守著老規矩。孩子是咱們宋家的根,得往好地方送。路遠不怕,咱們一家人湊著力氣,還能讓孩子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