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往南百餘裡,有一處名為荷塘村的水鄉。
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時疫瘟疫)如同無形的妖魔,席卷了這個寧靜的村落。起初隻是幾人發熱嘔吐,不過旬日,便已蔓延開來,村中十室九空,哀鴻遍野。
幸存者或投奔遠方親戚,或倉皇逃離,昔日炊煙嫋嫋、孩童嬉鬨的村莊,轉眼間隻剩下斷壁殘垣與彌漫不散的腐臭氣息。
在村東頭一間破敗的瓦房裡,六歲的穆念慈蜷縮在冰冷的灶台角落,小臉上滿是汙垢與淚痕,一雙原本應該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空洞而無神,死死咬著早已乾裂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的父母在幾日前相繼染病去世,是好心的鄰居張婆婆拚著最後力氣將她藏進這空屋的灶膛後,才讓她僥幸躲過了隨後官府派來……處理屍首的差役。
她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很可怕,爹娘不見了,張婆婆也再沒回來。她又冷又餓,靠著角落裡一小缸發黴的米粒和偶爾漏進的雨水,硬生生熬了不知多少天。
直到某日,她聽到外麵似乎沒了那令人恐懼的動靜,才敢顫巍巍地爬出來。
村落死寂,唯有烏鴉在枯樹上嘶啞啼鳴。
小小的穆念慈,憑借著求生本能和對“人煙”的模糊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那片埋葬了她所有親人與童年的死亡之地。
她不敢走大路,隻沿著荒僻的小徑、密林,漫無目的地流浪。渴了喝溪水,餓了挖野菜,甚至與野狗爭食,受儘顛沛流離之苦。
她那身原本還算乾淨的花布衣裳,早已被荊棘刮得破破爛爛,沾滿泥汙。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知道不能停下。
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絲氣運牽引,或許是仙武城那日益強盛、如同燈塔般的靈機對生靈本能的吸引,在經曆了近半個月的非人折磨後,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幾乎隻剩下一口氣的穆念慈,竟歪歪扭扭地走到了仙武城的勢力範圍邊緣。
當她踉蹌著爬上一座小土坡,看到遠方那座在晨曦中巍然矗立、籠罩在氤氳靈光與星輝之中的巨大城池時,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城池是如此的宏偉、祥和,與她一路行來所見的荒涼、死寂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的精純靈氣,讓她那幾乎枯竭的身體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氣,一股久違的暖意竟在四肢百骸中微微流轉。
希望,如同黑暗中點燃的微弱火苗,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搖曳起來。
她用儘最後力氣,朝著那座奇跡之城的方向走去。然而,長期的饑餓與驚嚇早已掏空了她的身子,沒走多遠,她便眼前一黑,軟軟地倒在了路旁的草叢裡,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一股溫和的力量流入體內,驅散了刺骨的寒意與虛弱。她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幾個穿著統一製式、氣息令人安心的人正圍著她。為首一人,麵容普通,眼神卻銳利而沉穩,正是巡城司的一名小隊長。
他們是在例行巡邏時發現了這個倒在路旁、氣息奄奄的小女孩。
“小姑娘,醒醒?你是從哪裡來的?”那小隊長聲音儘量放得柔和,遞過一個水囊。
穆念慈瑟縮了一下,警惕地看著這些人,但對方眼中並無惡意,那清水更是她極度渴望的。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口小口地喝著,乾得冒煙的喉嚨終於得到滋潤。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因太久未曾與人交流,加上驚嚇過度,隻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荷……塘村……爹……娘……”
聲音微弱,帶著濃重的哭腔。
巡城司隊員互相對視一眼,荷塘村?他們隱約記得前些時日有情報提及,臨安府以南確有村落爆發時疫,看來這小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了?真是可憐。
“彆怕,小姑娘,這裡是仙武城,你安全了。”小隊長安慰道,隨即示意一名隊員將她小心背起,“帶她回城,先安置到濟世堂,請醫師好生診治,再報於民政司記錄。”
仙武城律法森嚴,卻也秉持著周一仙定下的“庇護弱小,澤被蒼生”的準則。對於這等流離失所的孤兒,自有相應的救助流程。
穆念慈趴在巡城司隊員寬厚溫暖的背上,感受著對方平穩的步伐,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座散發著令人心安氣息的城池,緊繃了不知多久的心弦終於稍稍放鬆,淚水無聲地滑落,混著臉上的汙垢,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
她被直接送入了城中醫師彙聚、專司救治與調養的“濟世堂”。這裡的醫師不僅醫術精湛,更因長期受靈氣滋養,性情也多為溫和仁善。一位慈眉善目的女醫師仔細為她檢查了身體,清洗了傷口,換上了乾淨的衣物,又喂她服下了溫補元氣、驅逐疫氣的湯藥。
躺在柔軟潔淨的病榻上,蓋著帶著陽光味道的薄被,穆念慈仿佛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她不敢睡得太沉,時不時會驚醒,但每次睜開眼,看到的都是濟世堂內柔和的光線和醫師、藥童們忙碌而平和的身影,聽到的是輕聲的交談與搗藥聲,而非記憶中荷塘村的死寂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