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氣若遊絲的呼喚從破棉被裡飄出來,讓陳鐵峰渾身一震。
這人認識他?
那人眼皮完全睜開,眼窩深陷得像兩個黑洞,一雙眼睛看著他驟然亮起微光。
這張臉……
陳鐵峰仔細打量他,卻完全認不出他到底是誰。
對方的嘴唇顫了顫,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又乾又啞,低沉得近乎難辨。
“陳副營長……我是……趙剛……”
陳鐵峰瞳孔猛然一縮!
記憶瞬間回到了七年前北大營失守那晚。
日軍的炮彈炸穿了營房的屋頂,木頭燃燒的劈啪聲混著槍聲、嘶吼聲,把本該寂靜的夜撕得粉碎。
他跟著隊伍拚死抵抗卻漸漸不支。
身後突然傳來趙剛粗啞卻有力的吼聲:“鐵峰!帶三排走西牆!快!我帶一連斷後!”
他回頭時,正看見趙剛舉著一把毛瑟匣子槍,他的額角到臉頰上被劃出一道血痕,鮮血順著傷口滴在軍裝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那道血痕就在額角偏左的位置,一如……麵前這個人的傷疤一樣。
“你是……”陳鐵峰的聲音發顫,“趙剛營長?”
那人乾裂的嘴唇動了動,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好……沒把老哥哥忘了。”
他想抬手卻隻抬起幾寸就無力垂下。
陳鐵峰立刻將他的手握在掌心,看著趙剛塌陷的眼窩,滿身傷痕眼眶瞬間紅透。
“營長!”
陳鐵峰的手抖得厲害,握著趙剛的手卻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當年你讓我突圍不是說往西撤你會跟上來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趙剛喘了幾口氣,很輕的歎了口氣。
“我也想去找你彙合……可鬼子的騎兵追了三天三夜,西牆早被封死了。沒辦法我隻能帶弟兄們突圍進入深山,想等機會再往西跟大部隊彙合……”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許多無奈。
“可鬼子封鎖太嚴重了。山裡沒吃沒穿又一天天冷下來,弟兄們一個接一個沒了……後來剩我一個,就在岫岩那邊拉了支小隊,打鬼子的運輸隊,燒他們的糧倉,就這麼過了幾年在前年加入了抗聯……可惜,”
說到這,他的語氣像被寒風浸透的棉絮,輕飄飄的帶著氣若遊絲的沙啞,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年初我們的據點被奸細出賣,我們拚死作戰,最後彈儘糧絕,我想同鬼子同歸於儘,卻中槍昏迷。再醒來就在鬼子的刑訊室內,求死不能。”
陳鐵峰雙眼盈滿淚水看著趙剛,“他們對你用刑了……”
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是。鬼子想知道遼南還有多少抗聯,怎麼聯絡……他們給我灌辣椒水,上烙鐵,用電刑,拔了我的指甲和牙齒……”
他頓了頓,用力咳嗽了幾聲,語氣帶上了些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