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嬴炎還沒有結束。
“徭役之苦,甚於猛虎。阿房驪山,工程浩大,征發無度。壯年男子皆被驅趕如牲畜,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病無所醫!
河道旁!山腳下!白骨露於野,皆是我大秦子民!他們的父母妻兒,望眼欲穿,等來的卻是一紙陣亡通知,或甚至連通知都無,生生熬乾了眼淚,成了絕戶!”
“地方小吏,欺上瞞下,層層盤剝。朝廷減免賦稅之令甫下,他們便巧立名目,新增雜捐!
大秦子民賣兒鬻女,亦難填貪欲之壑!父皇,您可知?這些事情您可知?!”
“夠了——!”秦始皇隨手從小案上拿起一物,直接砸了過去,正中嬴炎的腦門。
鮮血一點點的流出來,嬴炎眼角一瞥那物件——是玉璽。
秦始皇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幾乎將嬴炎完全籠罩。“你是在指責朕?指責朕的朝廷?指責朕的律法?!”
嬴炎抬起頭,額頭上的血駭人的緊,毫不退縮地迎著父皇雷霆般的目光:“可是父皇!大秦的根基是天下子民!若民心儘失,根基腐朽,縱有萬裡長城、巍峨宮闕,又能屹立幾時?”
“放肆!”秦始皇猛地一拍案幾,震得竹簡嘩啦作響,“朕如何治國,還需你來教導?!你所謂遊曆,便是學了這些迂腐不堪的仁德空談,回來動搖朕的意誌嗎?”
巨大的隔閡與理念的衝突,如同無形的鴻溝,橫亙在這對至尊父子之間。
一個著眼的是宏圖霸業,萬世基業,認為一切犧牲皆可量化,皆為必要;
另一個看到的卻是具象的苦難,破碎的家庭,認為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長城。
父子之間互相對視了許久許久。
嬴炎率先敗下陣來,他哭:“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秦始皇一頓,全身的怒氣都被兒子的眼淚給給影響的停滯了一下。
“阿父庇佑我與兄姊們平安康健,我曾以為我大秦的子民也是如此。可我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在告訴我:大秦子民們的苦難都是由大秦帶來!”
“我的父親怎麼會是個這樣的人?您怎麼會是個這樣的人?一統天下之後無戰亂之苦,他們難道不應該變得更好嗎?”
“為什麼啊——!!”
秦始皇緊抿著唇,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他習慣了臣子的敬畏,習慣了敵人的恐懼,卻極少麵對來自至親血脈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說是“忤逆”的悲慟與質疑。
他想嗬斥,想讓他閉嘴,但那些冰冷的帝王術話語,在兒子滾燙的眼淚和鮮血麵前,竟一時無法出口。
“你……懂什麼。”秦始皇問。
“一統天下,非是請客吃飯。書同文,車同軌,築長城,修馳道……哪一件不是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哪一件不是為了奠定萬世之基業?你說民心?民心若不能凝聚於強國之誌,便是一盤散沙!今日之苦,是為了明日之安!”
他的語氣依舊強硬,但似乎是在解釋,而非單純的斥責。
“你說朕帶來的隻有苦難?”秦始皇的聲音陡然提高,“若無朕!他們如今仍在七國戰火中煎熬!今日死於此國鐵騎,明日亡於彼國刀兵!那樣的苦難,難道便輕了嗎?!”
他的兒子不理解他,他的臣子不理解他,他的子民不理解他!!!
“朕所做的一切,是要這天下,再無戰亂!是要這江山,永歸大秦!朕……是在走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
夢境之外,祠堂中的嬴炎,眼角無聲地滑落一滴淚水,沒入衣襟。
那是——他與父親的最後一次見麵。
不歡而散。
父皇!父皇!我錯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