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最終在頭狼的連連催促下,竟拖著那隻被刺傷的狼,如同潮水般退入了漸亮的晨曦之中,留下滿地狼藉和……兩具狼屍。
風仔等人因此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他們驚愕地看著被刺穿狼和地上的血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火堆旁那個剛剛掙紮爬起、氣喘籲籲的少年。
戰鬥,突兀地結束了。
營地一片死寂。幸存的人們驚魂未定,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老疤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臉上沒有慶幸,隻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審視。
他先是走到被刺穿的狼屍前,用腳踢了踢,然後目光掃過那個簡陋卻致命的陷阱。最後,那兩道如同實質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徐明身上。
他一步步走過去,靴子踩在染血的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聲音混合著狼血滲入積雪的細微滋滋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在徐明麵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臉上沾著泥灰、胸口仍在劇烈起伏的少年。
空氣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疤盯著徐明,看了很久。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在評估一件剛剛傷過人、刃口還帶著血的利器,充滿了算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死寂的營地:“你乾的?”
徐明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隻是沉默著,算是默認。他的沉默,比任何辯解都更有力量。
老疤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近乎殘酷的弧度。
“很好。”他吐出兩個字,然後加重了語氣,像頒布一道不容置疑的法令:“從今天起,安置點外圍的防務,還有這些……玩意兒,歸你管。需要什麼,跟風仔說。”
這不是商量,不是讚賞,而是一種認可以及更嚴酷的捆綁。他將徐明抬到了一個特殊的位置,一個有用的工具,同時也是一個需要嚴加看管的潛在威脅。
老疤說完,目光轉向地上的狼屍,聲音粗嘎地補充道:“把這兩頭畜生剝皮剔骨。肉,分給大家。
在這鬼地方,一點吃食都不能糟蹋。”他的命令下達得理所當然,仿佛這血腥的勝利之後,吞噬敵人的血肉是天經地義的儀式。
幾個幸存的漢子互相看了看,眼神裡掠過一絲遲疑,但很快被饑餓和服從壓下。他們沉默地拿出短刀,開始就地處理狼屍。
剝皮的嗤嗤聲,分離筋骨的鈍響,打破了之前的死寂,帶來一種更令人不安的實質感。狼肉被切成暗紅色的條塊,帶著濃重的腥臊氣,扔進了一口架起的鐵鍋裡。
雪塊被不斷投入,融化成渾濁的湯水,翻滾著,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血腥和野性的、奇特而誘人的肉香。
風仔端著一碗飄著油花的肉湯,走到徐明麵前。“明……明哥,”風仔的聲音有些乾澀,“你的份。”
徐明抬起頭,看了一眼那碗肉湯,胃裡一陣翻滾。那不僅僅是狼肉,那是他剛剛設陷阱殺死的、曾咆哮著要置他們於死地的野獸,此刻卻成了鍋裡的食物。
這口肉,像是一個烙印。他接過碗,滾燙的溫度透過粗陶傳到掌心,卻驅不散那從心底滲出的寒意。他頓了頓,然後伸手抓起那塊狼肉,塞進嘴裡,機械地咀嚼起來。
肉質粗糙堅韌,帶著一股難以化開的腥氣,每一下咀嚼都像是在磨碎最後一點無用的憐憫。他咽了下去,感覺那團溫熱的東西沉甸甸地墜入胃囊,如同吞下了一塊冰冷的鐵。
周圍的人開始分食。咀嚼聲,吞咽聲,伴隨著篝火的劈啪作響。
沒有人說話,但一種無聲的共識在彌漫,他們不僅靠眼前這個少年活了下來,現在,還依靠他殺死的敵人果腹。
感激、畏懼、依賴,以及對暴力和生存能力的認同,複雜地交織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用一場危險的賭博,換來的不是自由,而是一個更精致的囚籠。而剛才咽下的那口狼肉,就是這囚籠的第一口飼料。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汙泥和狼血的手。指尖上,暗紅色的血漬已經乾涸,在慘白的晨光下格外刺眼。嘴裡,還殘留著狼肉的腥膻。
這雙手,剛剛殺死了野獸;這張嘴,剛剛吞下了敵人的血肉。他親手埋葬了最後一點天真,也咽下了這個冰原最赤裸的生存法則。
孤狼,終於露出了稚嫩的獠牙,卻也從此被拴上了鎖鏈。晨光徹底照亮了血腥的營地,也照亮了徐明眼中那片再也化不開的冰冷寒意。
胃裡那塊狼肉的存在,不斷地提醒著他這一切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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