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天的清晨,天色灰暗,烏雲低垂,預示著更大的風雪。
狼跟得更近了,有時隻有十步之遙。徐明能更清楚地看到它塌陷的腹部和稀疏的毛發。行進變得異常艱難,腳下的雪原不再平坦,出現零星裸露的黑褐色礫石,像是大地戳破的傷口,積雪也薄了些,露出凍硬的草茬,踩上去硌得腳掌生疼,深雪耗儘了他的力氣,每抬一次腿都像拖著鉛塊。持續的饑餓感啃噬著他的意誌。
最可怕的是,他感到體溫正在慢慢流失,手腳開始麻木,思維也變得遲鈍起來。他知道,這是失溫的征兆。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雪塵暴席卷了天地。
狂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天地間頓時白茫茫一片,能見度幾乎降為零。
徐明隻能匍匐下來,緊緊抓住身邊一塊凸起的岩石,把臉埋進臂彎裡,冰冷的雪沫子不斷灌進他的領口袖口,身體的熱量被急速帶走。
在風暴的怒吼中,他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狼壓抑的、帶著恐懼的嗚咽。不知過了多久,風勢漸小,徐明幾乎被埋了半截。他掙紮著從雪裡爬出來,渾身冰涼,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他看見那隻狼也從雪堆裡鑽了出來,劇烈地抖動著身體,甩掉厚厚的積雪,模樣同樣狼狽不堪。
灰狼:它不動。它還活著。
我也活著。風帶走了氣味,帶走了方向,但沒帶走它。它還在那裡。
我不能倒。倒下,就再也起不來。)
雪塵暴過後。徐明找到一處較前幾晚更為理想的避風所,幾塊巨石交疊形成的天然淺洞。
他清理掉洞口的積雪,疲憊地坐了進去,此時徐明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了,掏出肉乾的動作都艱難了很多,那隻狼這次沒有遠離,就在幾步外趴下,疲憊地喘著氣,肚皮劇烈起伏。徐明看著它,它也看著徐明。
徐明最終掰下了稍大一點的一塊肉乾,扔了過去。而狼也沒有猶豫,隻是看了看他,便上前叼起,快速吞下。
然後,它做了一個讓徐明意外的舉動,它沒有退回原處,而是就地在更近一點的地方蜷縮起來,將相對脆弱的腹部稍稍朝向徐明這邊,開始不斷舔舐著自己快要凍僵的爪子。
灰狼:它給了我肉。不,這不是施舍。是給另一隻獵手。
它在看我。我在看它。我們不是同伴,但我們共享這片寒冷。
我把肚子朝向它,不是信任,是承認:我們都撐不住了。)
徐明看著洞外蒼茫的夜色。
他拿出皮囊,喝了一小口冰水,然後緊緊裹住皮袍,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儘管依舊寒冷刺骨,但他竟意外地很快睡著了,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遠處那匹狼微弱而平穩的呼吸聲。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饑餓與嚴寒依舊,但一人一狼的關係卻在絕望的催化下悄然鬆動。
第二十二天傍晚,雪原上的礫石越來越多,連成片狀的石灘,風穿過石縫發出嗚嗚的響,比純雪地裡的風更刺耳,深雪隻積在石縫間,走起來高一腳低一腳,徐明找到一處岩縫過夜。
狼也不客氣,在岩縫入口處趴下。深夜,氣溫驟降,徐明被凍得瑟瑟發抖。他聽到狼的牙齒也在打顫,便往裡挪了挪,騰出一點空間。
狼猶豫片刻,最終慢慢挪進岩縫,與他背靠背地蜷縮在一起。兩個生命的體溫在嚴寒中微弱地交融,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觸”。
灰狼:它的背是硬的,像石頭。但它在抖。我在抖。熱,從它背上傳來,微弱,但真實。
我不該靠近。可我的腿不聽使喚。冷,比恐懼更鋒利。
我們不是同類。但我們都在對抗同一種死法。)
第二十三天,徐明感到體溫在流失。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改變了策略,不再一味趕路,而是花更多時間搜尋食物和更適合的庇護所。
他利用骨匕,嘗試設置幾個極其簡易的套索陷阱,希望捕捉到小型動物,但心裡清楚這希望渺茫。
運氣似乎來了點轉折,下午他在一片向陽的坡地上,發現了一小片未被積雪完全覆蓋的地衣。
他小心翼翼地刮下這些灰綠色的、凍得硬邦邦的植物,雖然味道苦澀,但至少能提供一些纖維和微乎其微的能量。
他分了一小撮扔給狼,狼嗅了嗅,也舔食了下去。傍晚,他幸運地找到了一個更好的過夜地點,一個淺淺的、僅容一人藏身的小洞穴。
他清理了洞口的積雪,用枯枝稍微遮擋了一下。這一次,那隻狼在猶豫之後,選擇臥在了洞口一側能避開最強風勢的地方。
灰狼:它分我食物。不是為了馴服我。是為了活下去。我也一樣。
它在找路。我在找氣味。)
接下來又是重複著搜尋與跋涉的艱辛,直到第二十四天的清晨,向陽坡的凍土上裂開細密的紋路,石灘間冒出幾叢乾枯的沙棘枝,枝椏上掛著冰殼,遠處地平線開始有模糊的起伏,不再是一眼望穿的平坦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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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在一條冰封的溪流附近發現了一片被凍得硬如鐵絲的暗褐色刺草叢。
他用骨匕費力地鑿開凍土,挖出幾段瘦小的根莖,嚼起來雖然苦澀,但提供了能量。就在他挖掘時,一直跟在身後的狼突然顯得異常焦躁,它不停地用鼻子拱著不遠處的一個雪堆,並開始用前爪瘋狂刨挖。
徐明起初以為它隻是在發泄野性,但很快,他發現狼不停的向他發出嗚咽聲,一邊示意腳下。
他立刻明白過來,那下麵可能是一個有動物的洞穴。他走到狼身邊,狼主動讓開位置,但依舊緊盯著雪堆,尾巴甚至微微晃動了一下。
徐明跪下來,用手拂開狼刨鬆的浮雪,然後用匕首小心地挖掘凍硬的土層。
很快,他的匕首尖端觸碰到了不同於泥土的柔軟阻礙,是一個被巧妙隱藏起來的野兔洞穴入口。
當他終於挖開洞穴,看到裡麵幾隻早已凍僵、但軀體完好的野兔時,一陣強烈的生存希望湧上心頭。
他取出獵物,抬頭看向那隻狼。狼安靜地坐在一旁,目光在他和獵物之間移動,喘息聲中帶著期待。
這次收獲遠超一叢草根的價值。徐明沒有猶豫,他將一隻較小的野兔扔了過去。狼敏捷地叼住,但沒有立刻吞食,而是用鼻子輕輕拱了拱,然後才開始撕咬。
灰狼:它懂了。它知道我在找什麼。
我不是在刨雪,我在找活路。它也一樣。
它分我肉。這是交換。我用鼻子,它用刀。我們都是獵手。)
從這一天起,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共享發現的有限資源,徐明提供挖掘和處理的技巧,狼則貢獻其遠超人類的敏銳嗅覺,生存的效率因此顯著提高。
經過數日的同行與協作,讓他們對彼此的存在早已習以為常。
第二十五天的黃昏,徐明在嚼著草根時,他看到狼的耳朵突然豎起,警惕地望向前方。他順著望去,地平線上,一道巨大的山影橫亙在西北方向,像一堵沉默的巨牆,切斷了天與地的連接。
徐明驚呼:“那是布爾汗布達山。”
山體寬厚,坡麵平緩,卻異常高聳,山脊呈東西走向,如一條沉睡的巨龍,脊背覆著千年不化的積雪,在昏沉的天光下泛著鐵灰色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