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風裹著點暖，吹得院角的柳枝軟了三分。思硯蹲在菜畦邊，盯著剛冒頭的薺菜，嫩白的芽尖頂著層薄土，像剛出生的小雞啄破蛋殼，怯生生地探著腦袋。他不敢伸手碰，怕指尖的溫度燙著了這抹新綠，隻用鼻尖湊近聞，泥土的腥氣裡混著絲若有若無的甜，是蘇晚說的“春味”。
“這是薺菜，”林硯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褲腳沾著濕泥，“你外婆總說‘立春挖薺，百病不侵’，等再長些日子，摘來包包子，鮮得能掉眉毛。”他用鋤頭背輕輕撥開薺菜周圍的土，“這芽得順著根須長，急不得，就像春天，總得慢慢鋪陳開來，才夠熱鬨。”思硯學著他的樣子，用手指撚起一小塊土，看著土粒從指縫漏下去，落在芽尖旁，突然說：“要給外婆留著最肥的薺菜，讓她嘗嘗第一口春。”
蘇晚在簷下曬著冬衣，棉襖棉褲掛在繩上，被風灌得鼓鼓的，像串倒掛的。母親寄來的樟木箱敞著蓋，裡麵疊著去年的單衣，“這是你外婆縫的布衫，”她把曬暖的衣服往裡塞，“說‘立春曬衣，祛黴氣’，等天再暖些，就能穿了。”思硯跑過去，從箱子裡翻出件小褂子，布料上繡著朵沒開的花，他舉著說：“這花要等外婆來了才肯開吧？”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剛摘的豌豆苗，嫩得能掐出水，莖稈上還掛著露珠。“我爺爺說，立春的苗要多澆水，根紮得深，夏天才長得旺，”她把竹籃放在石階上，幫蘇晚把曬歪的衣服扶正，“我們的豆苗配著你的薺菜，清炒一盤，能吃出春天的鮮。”
思硯立刻從菜畦邊掐了片薺菜葉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竹籃旁，看豌豆苗的葉子在風裡晃，像無數隻小手在打招呼。思硯的鞋麵上沾著草汁，是剛才蹲在地裡蹭的，他卻不在意，指著牆根發綠的青苔說：“它們也醒了，在偷偷長呢。”老先生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翻著農事曆，“這春天啊，看著是芽尖冒頭，其實是地氣在動。立春一到，土裡的勁就往上湧，草要長，花要開，人也得攢著勁乾活，像你外婆，總說‘春不懶，秋不饞’。”
街坊們來借農具時，手裡都帶著些春物。張奶奶端來碗菠菜豆腐湯，“新菠菜嫩，豆腐鮮，喝著爽口”；老板娘拎著袋新炒的瓜子，“立春嗑瓜子，日子越過越香”；思硯舉著他掐的薺菜葉，給每個人看上麵的絨毛，草汁蹭在瓜子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硯把春天帶來了”。
“要給外婆寄包新茶，”林硯把剛采的雀舌裝進紙袋，茶葉上還帶著露水，“讓她用立春的水泡，說這茶裡有我們院的春味。”思硯找來張畫，上麵畫著片菜園，裡麵長滿了綠芽，旁邊有個小人在澆水，說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春天來啦”。他把畫貼在紙袋上，糨糊被風吹得半乾，紙邊微微卷著，卻像片要發芽的葉子。
傍晚，夕陽把菜畦染成金紅色，薺菜的芽尖在光裡泛著亮。蘇晚用豌豆苗炒了盤雞蛋，清香味漫了滿院，思硯扒著碗沿，筷子專挑苗尖吃，說“比冬天的白菜甜”。林硯給他盛了碗菠菜湯，“慢點吃，外婆說‘立春的菜要多吃，清腸胃’”。
夜裡，窗外的風帶著草木的氣息飄進來，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顆薺菜種子，說是“給外婆的春種，讓她種在院裡”。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春天的故事，說“這芽在土裡憋了一冬，就等立春這陣暖，把綠都冒出來，像我們等外婆，盼了那麼久，春天來了，她也就不遠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單褂，是用母親寄來的淺藍細布縫的，領口繡著小小的草芽。“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單褂放在床頭，“天暖了，這布透氣，像裹著春風的軟。”蘇晚摸著布麵的柔，突然覺得這立春的芽裡，藏著最鮮活的盼——是孩子貼在袋上的畫，是老人的豆苗，是街坊的菠菜，把冬天的寒都釀成了春的暖。
這個立春，沒有驚天動地的熱鬨，隻有土裡的新芽、碗裡的清鮮和家人的相守，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蓬勃的生機，從來都藏在這些破土的力量裡——是思硯沾著泥土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農事曆，是林硯澆地的手，是立春夜裡那縷草木的香，藏著歲月的希望與期盼。
而那些冒出土的芽，那些炒在盤裡的鮮，那些藏在袋裡的茶，終將像這漸濃的春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生長，讓每個等待的日子，都帶著春芽的綠，帶著相聚的甜，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走進菜園，說聲“這薺菜芽，比去年我種的還壯呢”。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