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簷角,在青磚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思硯蹲在廊下,看著外婆坐在竹椅上納鞋底,銀針在布麵上穿梭,留下細密的針腳。“這針腳得密點,不然穿不住。”外婆用頂針頂著針尾,“你林叔那雙腳,走山路跟踩風火輪似的,不結實點撐不過仨月。”
思硯伸手摸了摸鞋底的紋路,粗糲的棉布上沾著點漿糊的硬殼,是外婆特意熬的米漿,說這樣鞋底能挺括些。“蘇姨說,林叔昨天又去後山幫王婆家挑水了,回來鞋上全是泥。”他想起早上林硯蹭掉的鞋跟,“要不我去把他的鞋補補?”
外婆笑著把針線往他手裡一塞:“你那手藝?彆把鞋麵戳爛了。”話雖這麼說,還是捏著他的手教他起針,“從裡往外紮,針腳彆歪,跟寫字似的,橫平豎直才好看。”銀針在兩人手裡傳遞,外婆的指腹磨出了厚繭,蹭得思硯的手背有點癢。
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蘇晚挎著竹籃走進來,籃子裡晃著幾顆圓滾滾的野山楂。“後山摘的,酸得人咧嘴,”她往思硯手裡塞了一顆,“林硯在後麵扛著柴,說要給灶膛備著過冬。”話音剛落,林硯就扛著柴捆進來了,額上的汗順著下巴滴,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歇會兒再劈。”思硯趕緊遞過毛巾,看著他把柴堆在灶間門口,整整齊齊碼成小塔。林硯擦著汗笑:“趁天好,多備點,免得冬天雪封山。”他瞥見思硯手裡的針線和半隻鞋底,突然打趣,“喲,我們思硯要學做針線活了?以後誰嫁你可享福了。”
思硯的臉騰地紅了,把鞋底往外婆懷裡一塞:“我才不學,紮得手疼。”外婆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傻小子,學這個不是為了做鞋,是讓你知道,過日子就得一針一線慢慢來,急不得。”
蘇晚坐在石凳上,把野山楂倒進竹匾裡,用清水衝洗。山楂的酸氣混著陽光的暖,在院裡漫開。“思硯,你上次畫的那幅桃花圖呢?我娘說想看看。”她用竹簽去山楂核,動作麻利得很,“她說你把花瓣畫得跟真的似的,連露珠的反光都畫出來了。”
“在我屋抽屜裡。”思硯起身要去拿,被外婆叫住:“彆跑,讓你林叔去。他剛扛完柴,正好活動活動。”林硯樂嗬嗬地應著,往屋裡走時,腳步在門檻上頓了頓——那門檻被磨得溜光,是他小時候總踩著玩,後來又幫著換過兩次木邊,現在上麵還留著他刻的歪歪扭扭的“林”字。
思硯蹲在蘇晚旁邊,看她把去核的山楂撒上糖,裝進玻璃罐裡。“這樣醃著,冬天就能泡水喝了。”蘇晚用筷子攪拌著,“去年你咳嗽,喝了三罐才好,還記得不?”思硯當然記得,那時候蘇晚每天早晚都給他端來,酸中帶甜的味道,比藥好聞多了。
外婆納著鞋底,看著兩個孩子湊在一起忙活,嘴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簷角的燕子窩又添了新泥,幾隻雛鳥探著頭叫,大燕子飛進飛出地喂食。思硯抬頭看,陽光正好落在燕窩上,把泥巢照得金燦燦的,像個盛滿了光的小房子。
林硯拿著畫出來時,手裡還多了個布偶,是思硯小時候縫的兔子,耳朵掉了一隻,被他找了塊紅布補上,歪歪扭扭的卻很顯眼。“這個你還留著?”思硯接過畫,看著那隻缺耳朵的兔子,突然笑了,“當年縫的時候紮了七次手。”
“外婆說,這是你第一個像樣的活計。”林硯把兔子放在竹椅上,“跟那鞋底一個理,不紮幾次手,哪能學會呢。”蘇晚湊過來看畫,指著角落裡的小身影:“這不是我嗎?你把我畫得跟個小泥猴似的。”畫裡的小女孩蹲在桃樹下,手裡攥著顆沒吃完的山楂,裙擺上沾著草屑,正是去年摘山楂時的模樣。
思硯撓撓頭:“那時候你本來就像……”話沒說完就被蘇晚用沾著糖的手指戳了胳膊,甜絲絲的觸感讓他縮了縮脖子。外婆在旁邊笑:“彆鬨,看把糖蹭他身上。”手裡的銀針穿梭得更快了,鞋底上的花紋漸漸清晰,是朵簡單的桃花,和院門口那棵樹上開的一模一樣。
夕陽西下時,柴堆已經碼得整整齊齊,玻璃罐裡的山楂浸在了糖水裡,畫被蘇晚小心地卷起來收著,缺耳朵的兔子擺在窗台,正對著燕窩。思硯坐在門檻上,看著外婆把納好的鞋底往鞋楦上套,林硯在灶間生火,蘇晚幫忙摘菜,炊煙從煙囪裡嫋嫋升起,在晚霞裡散開。
他突然覺得,日子就像這鞋底上的針腳,密密麻麻,看著普通,可每一針都牽著身邊的人。那些紮過的手、酸過的腰、笑出的淚,都被陽光曬得暖暖的,藏在簷下的光陰裡,成了誰也偷不走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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