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息之後,視野才慢慢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昏沉天空壓抑的鉛灰色,熟悉的街道房屋輪廓上。
遠處,尋常商販模糊的吆喝聲,孩童斷續的哭鬨聲,驢車碾過石板的轆轆聲。
這些嘈雜瑣碎的生活聲響,此刻卻如同天籟。
顧默艱難無比地撐起身體。
喘息稍定,開始整理自身的玄色製服,他將碎裂的布片儘可能掖進腰帶內側,擦去臉上最顯眼的血汙和塵土。
隨後他走到距離富水街入口大約十步遠的一個相對空曠之處,大聲喊道:“鎮邪司辦案!閒雜人等,速速遠離!”
這聲音蘊含內力,立刻引來附近幾個攤販和零星行人的側目。
“鎮邪司?”
“怎麼搞成這樣了?”
“富水街那邊…是不是又鬨邪祟了?下午就覺著不對勁,靜悄悄的…”
“天呐,看他的樣子,裡麵肯定出大事了!”
細碎的議論聲在人群裡蔓延開,卻沒有人敢靠近顧默五步之內。
顧默無視那些人的好奇。
他地從腰間一個特製皮囊夾層裡,掏出一團紅繩。
這繩子本身並不蘊含強大力量,但上麵的特殊朱砂印記和桐油氣味,對普通邪祟有一定的驅避作用。
紅繩也是鎮邪司對外宣示警戒區域、禁止入內的象征。
顧默把紅繩綁在入口兩側一塊突出的石墩和一個廢棄的舊石磨盤上。
“嗤啦…”
紅繩的一端被他纏繞石墩幾圈,死死打了一個活結。
一個膽大的小販瞥了瞥紅繩,遲疑著上前幾步,帶著討好的語氣試探。
“這位大人!家裡孩子下午貪玩跑那邊去了,現在還沒見人影兒,能不能讓我進去瞅瞅就出來?”
顧默纏繞紅繩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抬頭看那哀求的小販一眼。
“鎮邪司辦事,擅闖者死,不想全家老少三日之內化為白骨,就滾遠點。”
“化為白骨!”
小販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腿一軟,踉蹌著後退幾步,差點栽倒。
周圍伸長脖子想看熱鬨的其他幾個閒人也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倒吸一口涼氣,再不敢多說半個字,慌忙向更遠的地方退去。
顧默恍若未聞,隻是專心致誌地將紅繩在石磨盤上纏繞打結。
紅繩微微繃緊,橫亙在街口,像一道流淌著不祥血液的界線。
封鎖完成。
顧默快速朝著西安城中心鎮邪司方向走去。
接近鎮邪司那座肅穆的青磚樓時,顧默下意識地再次用力整理了一下破碎的製服,抹去臉上新滲出的冷汗。
門口的玄甲守衛目光銳利,他們看到顧默有些狼狽不堪、仿佛從戰場爬回的模樣。
但看到顧默腰間正式兵卒身份的銅牌後,並沒有阻攔,隻是默默地側身讓開道路。
穿過熟悉的庭院,來到人事登記處。
“趙管事。”顧默低聲喊道。
正在伏案查看卷宗的趙管事抬起頭。
“有什麼事嗎?”
“富水街邪祟事件,劉峰隊長與其他兩位隊長,帶隊深入查探,至今沒有出來。”
“當時我被安排在後方岔路口警戒封鎖,以防意外,後來隻聽到裡麵一片混亂淒厲的呼號。”
“屬下謹遵命令,未敢擅離職守深入查探,隻能強令附近百姓速速遠離。”
“待一切平息,屬下靠近時,隻見到大量不明的白色灰燼,還有碎布是司裡的製服料子。”
“隊長他們怕是全軍覆沒了。”
“屬下不敢耽擱,立刻按緊急規程封鎖了富水街主要入口,這才回來報訊。”
趙管事頓了頓。
他的目光銳利如針,掃過顧默渾身襤褸的衣衫。
卷宗室裡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過了半晌,趙管事才緩緩開口。
“知道了。”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種聽天由命的麻木。
“去武庫領身新甲。”
他沒有詢問細節,沒有追究顧默為何能活下來卻救不了任何人。
“明日卯時,照舊去南三區駐點報備巡邏。”
他揮了揮手示意顧默可以離開了。
“富水街那邊,我會另作安排。你先去休息吧。”
顧默內心鬆了口氣,微微抱拳,轉身便離開。
顧默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破屋時,已是深夜。
月光透過牆洞灑在地上,映出他滿身的狼狽。
他倒在草席上,卻毫無睡意。
富水街的慘狀在腦海中不斷回放。
劉峰的怒吼、黃梅月的絕望、宋猛的莽撞,還有那些無聲無息化為飛灰的同胞。
“規則……!”顧默喃喃自語。
這個世界的邪祟,遠比他想象的更詭異。
它們不是單純的惡鬼,更像是扭曲現實的規則漏洞。
富水街的時間加速,偷錢鬼的單數執念,鏡中魘的倒影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