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默說完那番石破天驚的話語,書房內又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他並沒有催促這些將領立刻做出決斷,也沒有試圖進行更多的說服。
觀念的轉變,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在涉及數萬人生死和一方勢力存亡的重大決策上。
他對著楊大帥拱了拱手,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楊帥,諸位將軍,顧某所言,皆基於現有情報與邏輯推演,僅供參考。”
“如何決斷,還需大帥與諸位深思熟慮。”
“館中尚有要事,顧某先行告辭。”
說罷,他不等眾人回應,便轉身離開了書房。
直到顧默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許久,書房內的寂靜才被一聲複雜的歎息打破。
是周參軍。
他撫著胡須,臉上再無之前的篤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說中心事的茫然與憂慮。
“顧館長之言,雖有些驚世駭俗,但細思之下,並非全無道理啊…!”
“北漠狼庭,凶殘野蠻,其行事邏輯,確不能以常理度之。”
狄原將軍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的理由,在顧默描繪的那幅南下大業的宏圖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短視。
他最終隻是煩躁地一拳捶在沙盤邊緣,悶聲道。
“就算他說得對!可主動出擊?談何容易!”
“北漠狼騎來去如風,野戰正是其長處!我軍雖有堅城,但若離城浪戰,勝負難料啊!”
另一位負責後勤的將領也憂心忡忡地開口。
“大帥,庫中箭矢、糧草,按守城計,可支三月有餘。”
“但若如顧館長所言,需主動尋求決戰,甚至要防備北漠可能存在的、未知的雷霆手段…!這消耗…!恐怕難以預估啊!”
“況且,西部百族盟態度不明,若我軍主力儘出,他們趁虛而入…!”
擔憂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不再是對顧默判斷的質疑,而是轉向了對執行層麵的深深憂慮。
保守、求穩、對未知風險的恐懼,這些紮根於過去相對安穩時期形成的思維定式。
依舊牢牢地束縛著大多數人的決策神經。
楊大帥始終沉默著。
他飽經風霜的眼睛掃過在場每一位將領臉上那複雜的神情,有震撼,有認同,但更多的,是猶豫和恐懼。
他知道,顧默指出的,是一條充滿荊棘卻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險道。
而部下們考慮的,則是這條險道上每一步可能踩到的碎石和陷阱。
都沒有錯。
但正如顧默所說,時代變了。
亂世已至,還抱著盛世邊軍的思維,結局恐怕隻有被淘汰一途。
他想起顧默分析北漠戰略時那種超越年齡的沉穩。
此子,看得比所有人都遠,都想得透。
終於,楊大帥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壓下了所有的議論。
“好了。”
眾人立刻噤聲,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
“顧館長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他說得對,這世道,已經不再是我們可以偏安一隅,慢慢種田、穩穩防守的時代了。”
“北漠是狼,古蠻是虎,秦家是潛在的蛟龍,四周群雄環伺!”
“我們西北軍,若還想在這亂世中存活下去,還想保住這三封城的地盤,就不能再抱著過去的壇壇罐罐,畏首畏尾!”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久違的鐵血殺氣透體而出。
“本帥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
“擔心野戰打不過,擔心後勤跟不上,擔心被人抄了後路!”
“這些,都是問題!但,不是我們退縮的理由!”
“有風險的仗,難道我們以前打得還少嗎?”
“本帥年紀是大了,但這把老骨頭,再陪你們,陪這西北軍折騰幾年,還折騰得起!”
眾將領聽到這話,心中凜然,知道大帥已然做出了抉擇。
……
與此同時,顧默已經回到了鎮邪館位於荒地的營地。
僅僅離開兩三日,營地的麵貌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像一個戒備森嚴的工地堡壘,那麼此刻,這裡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小型的軍事要塞。
營地外圍,原本的壕溝被拓寬加深,引入了附近一條小河的活水,形成了一道寬約兩丈的護營河。
河對岸,是一片被刻意清理出來的開闊地,沒有任何遮蔽物。
原本的土木矮牆,此刻被加固成了近一丈高的夯土包磚牆體,牆上每隔十步便設有一處射擊垛口,架設著改進型的連弩和特製的、可噴射腐蝕性藥液的毒龍筒。
牆頭插滿了鎮邪館特有的銀符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營地四角,矗立著四座高達三丈的木質哨塔,塔頂有隊員持著特製的、鑲嵌了鷹眼石的單筒望遠鏡,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監視著四周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