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羅院屬於自己的那間簡樸居所,苦楝並未立刻開始收拾行裝。他靜坐了片刻,將西境之行的種種細節、大司命的諱莫如深、少司命的欲語還休,以及在心中悄然滋長的、對洛明微的那份微妙牽掛,一一在腦中梳理。
“文禍之水,深不見底,牽扯‘荒文石刻’,已非我能獨立解決。”苦楝心中明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救法塵。
那個被囚於監天司底、佛魔纏身的家夥,雖行事乖張,卻曾於大央有功,更與他有過一段不打不相識的交情。應承之事,不可輕廢。
但在此之前,苦楝還需去見幾個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王楊。這位出身寒門、憑借自身才乾升至刑部郎中的友人,性格剛直,對文禍一事亦是深惡痛絕,此前曾多次與他探討,甚至提供過一些線索。如今既知此事背後水深似海,甚至可能牽扯到皇室秘辛,若不加以提醒,恐王楊因執著查探而引火燒身。
想到此處,苦楝不再耽擱,起身出門,徑直前往王楊的府邸。
王楊的宅院位於玉京南城,不算寬敞,卻打理得井井有條。見到苦楝來訪,王楊有些意外,隨即熱情地將他迎入書房。
“苦楝兄,西境之行如何?可有收獲?”王楊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地問道。他眼神中帶著慣有的銳利與對真相的渴求。
苦楝看著王楊,搖了搖頭,神色凝重:“王兄,西境之事,暫且放下吧。”
王楊一怔,眉頭皺起:“為何?可是遇到了什麼阻礙?尉遲家……”
“非是阻礙,而是……層次不同。”苦楝打斷他,語氣沉緩,“文禍根源,遠超你我想象,牽扯之力,非我等官職、武力所能乾涉。繼續深究,恐有殺身之禍,甚至累及家人。”他並未提及“荒文石刻”與大司命,隻是點明其中的凶險。
王楊臉上的急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與凝重。
他了解苦楝,知他絕非危言聳聽、怯懦退縮之人。能讓這位天羅院首座說出“層次不同”、“殺身之禍”這樣的話,其背後隱藏的真相,必然可怕至極。
他沉默良久,書房內隻剩下燭火劈啪的輕響。
最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看向苦楝:“苦楝兄,我明白了。多謝提醒。”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審時度勢的理智。
他並非莽夫,深知官場險惡,有些界限,確實觸碰不得。苦楝的提醒,是真正的朋友之誼。
苦楝見他聽進去了,心中稍安,隨即又道:“此外,還有一事相托。”
“但說無妨。”
“我需離開九朝城一段時日,歸期未定。張清晏那丫頭……若她問起我,煩請王兄代為周旋,編個理由搪塞過去,莫要讓她擔心。”苦楝想起那個在道門事件後,被自己半是引導、半是放任地接觸醫術針灸的少女,心中泛起一絲難得的柔和。
那丫頭心思單純,卻又執拗,他不想她卷入任何風波。
王楊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拍了拍胸脯:“此事包在我身上。便說你有秘密公務,需遠行查案,歸期不定。那丫頭若不信,我自有辦法哄住她。”他答應得爽快,既是對苦楝提醒的回報,也是真心願意幫這個忙。
“有勞王兄。”苦楝拱手謝過。
離開王楊府邸,苦楝又轉向天羅院內部,找到了正在校場指導新人的至塵。
至塵是他得力的下屬,性格沉穩,值得信賴。
“首座。”至塵見到苦楝,恭敬行禮。
“無需多禮,你我以兄弟相稱即可。至塵,我需外出遠行,短則數周,長則數月,院中事務,你多費心。”苦楝吩咐道。
“屬下明白。”至塵並無多問,隻是沉穩應下。
苦楝伸出一根手指,緩緩道:“之前給你的那本書冊,你尋個機會,交給張清晏。就說我吩咐的,讓她好生研習,待我回來,要考校她。”
至塵接過冊子,隻見封麵上是苦楝親筆所書的《針石摘要》,字跡勁瘦,內容顯然是他結合蠻族石針以及大央銀針的,關於急救、解毒、刺激潛能等實用針灸之術的心得。他心中明了,首座看似冷淡,對那小姑娘卻是真的上了心。
“屬下一定送到。”
安排好這些,苦楝才回到居所,開始收拾行裝。他換上了一套更利於長途跋涉的深灰色布衣,檢查了腰間的赤玉靈火刀和那杆烏木長槍,將王楊贈予的、描繪著大央及周邊疆域細節的地圖仔細收入懷中,又備足了清水、乾糧和一些常用的藥物。
一切準備就緒,已是午後。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間承載了他大部分時間的屋子,不再留戀,邁步而出,朝著九朝城青龍門走去。
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背影決然。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城門,步入城外官道之時,一個清冷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時,悄然出現在城門的陰影處,攔住了他的去路。
墨底銀紋司命服,輕紗遮麵,隻餘一雙蘊藏星海的眸子露在外麵——正是少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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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停下腳步,心中並無太多意外。自監天司一彆,他便隱約覺得,這位態度微妙的女司命,不會就此放任他離開。
“少司命。”苦楝微微頷首。
少司命的目光透過麵紗,落在他身上,那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你要去黎明之地?”
“是。”苦楝沒有隱瞞。監天司若想知曉他的動向,並非難事。
“那裡……很危險。”少司命向前走了兩步,離他近了些。陽光灑在她衣袍的銀紋之上,透著一股微閃的光輝,卻仿佛無法帶來絲毫暖意,隻有一種屬於星空的清輝。
“並非尋常意義上的險地。它與世隔絕,規則迥異,迷霧終年不散,能吞噬光線,隔絕感知,甚至……扭曲時空。其詭譎之處,猶在十八大奇峰之上。”
她的語氣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冰冷,但苦楝敏銳地察覺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語速也比平時稍快。
「萬物通感」雖因對方實力與特殊體質無法深入,卻依舊捕捉到了一股隱晦的、如同星火般跳躍的急切與擔憂。
苦楝心中微動,看著她那雙仿佛能倒映出命運軌跡、此刻卻隻映著他一人身影的眸子,忽然生出一絲調侃之意:“少司命如此關心,倒讓在下受寵若驚。莫非……是想與在下同行?”
少司命身形明顯一僵,麵紗無風自動了一下,似是被他這突兀的話語攪亂了心緒。她立刻彆開視線,聲音更冷了幾分,帶著刻意的疏離:“首座說笑了。監天司職責所在,不得擅離。我隻是……提醒你,莫要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