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去，苦楝踉蹌一步，勉強站穩。刺目的光芒過後，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心頭一震。
他身處一座宏偉驚人的地下殿堂。穹頂高聳，刻滿了繁複的梵文與佛像壁畫，壁畫上的諸佛菩薩寶相莊嚴，眼神卻透著一種無處不在的凝視感。
數十根巨大的金色盤龍柱支撐起這片浩瀚空間，空氣中彌漫著濃鬱到極致的願力氣息，它們如同實質的金色薄霧，緩緩流動，吸入一口都仿佛能感受到萬千信徒的祈禱與念力，但這力量溫暖中帶著強製性，試圖撫平一切雜念，隻留下絕對的虔誠，令苦楝感到陣陣窒息。
大殿四周，盤坐著數百名僧侶與信徒，他們低垂著頭，低聲誦經，彙集的誦經聲如同海潮，一波波衝刷著苦楝的神經。而他的正前方，是一座高台，之上端坐著的，正是將他擄來的辟支佛。
這禿子是何時過去的？難道是梵音影響太深，「萬物通感」被限製了？竟然沒能感知到他的遠離……
辟支佛依舊那副乾瘦枯槁的模樣，身披陳舊袈裟，但他周身流淌的溫暖佛光與整個大殿的願力海洋共鳴，讓他顯得無比偉岸和威嚴。
他澄澈深邃的目光落在苦楝身上，帶著一種審視珍寶般的意味，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響徹整個大殿：
“苦楝施主，歡迎蒞臨我佛國淨土暫居之地。你身負罕見佛緣，靈性通透，乃天選之‘活舍利’。今日度你，非為囚禁，實為引你走向無上菩提大道。你將成為我佛國汲取此間眾生願力、廣傳佛法的完美容器與象征，此乃無上功德。”
暫居之地？有點意思……看來這佛國野心不小啊！
苦楝啐了一口，蠻族的倔強讓他即使身處絕境也不願低頭：“呸！誰要當你的破容器！把彆人當工具，這就是你們佛國的功德？快放我回去！”
辟支佛絲毫不惱，反而露出一絲憐憫的微笑：“癡兒，尚在迷障之中。且讓我佛神力，助你褪去頑愚。”
他話音落下，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金光閃爍的圓環。那圓環非金非鐵，上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降魔符文，符文流轉間，散發出一種專門針對妖異精怪的強大壓製力。
“此乃「業罪金箍」，能淨滌妖氛，禁錮邪能。你雖非純妖，然能力近似草木精怪，屬外道神通，正合此寶約束。”
這時，佛國信眾之中有一人掛念珠的手微微顫了顫，差點沒穩住……
苦楝心中警鈴大作，想要後退，卻發現周身已被無形的願力場禁錮，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金箍化作一道流光，穩穩地套在他的額頭之上。
“哢噠”一聲輕響，金箍驟然收緊。
“呃啊——！”
苦楝頓時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那金箍仿佛活物，緊緊箍住他的顱骨，尖銳的刺痛並非來自肉體，而是直接作用於神魂深處！他感覺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瞬間變得晦澀黯淡，「萬物通感」被極大削弱，周遭的情緒與心思變得模糊不清；「葉紋樹骨」的防禦本能仿佛被徹底封印，肌膚下的葉脈紋路完全隱沒；就連最不熟練的「地埋共鳴」，那與大地的一絲微弱聯係也被徹底斬斷！
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和禁錮感將他淹沒，仿佛被扔進了深海，沉重窒息。
“儀式開始。”辟支佛淡淡宣道。
隨著他的話語，高台之上，三道更加璀璨的佛光降臨，化作三位氣息浩大、麵容慈悲或威嚴的菩薩。一位手持智慧寶劍，一位端坐六牙白象，一位手持淨瓶楊柳——正是文殊、普賢、觀世音三大菩薩的法相投影。
三位菩薩呈三角之勢將苦楝圍在中心，盤膝坐下，同時開口。
“嗡阿若巴紮納德……”
宏大、莊嚴、洗滌靈魂的梵唱轟然響起，不再是之前的衝擊，而是化作了無數肉眼可見的細小金色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擁有生命的溫暖潮水，從四麵八方將苦楝包裹、滲透，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識海。
它們試圖磨滅他的個人意誌，重塑他的認知，將他那些屬於蠻荒的野性、樂觀的天性、以及對自由的渴望全部衝刷乾淨，隻留下對佛的絕對虔誠和成為願力容器的“榮幸”。
“不……滾開……”苦楝抱頭嘶吼，業罪金箍在梵唱中不斷收緊，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他的意識如同狂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自我記憶開始模糊，洛明微焦急的臉、禦史府藥草的清香、蠻族草原的遼闊……一切都在遠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誦經聲和金色的佛光，它們要占據一切。
就在苦楝感覺最後一絲自我即將湮滅，要沉淪於這片金色汪洋之時，極致的痛苦與強烈的求生本能，竟刺激得他額頭的業罪金箍微微發燙！那專門針對妖異的力量，與他體內某種來自大地、源於自然生命的古老血脈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劇烈衝突！
這種衝突無法以外在形式爆發，卻被金箍和梵唱逼著，猛然向內傾瀉，狠狠撞入了苦楝龐大而混亂的記憶深處——那些他自幼感知萬物積累的龐雜信息、蠻族口耳相傳的古老碎片、甚至還有自身血脈中沉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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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場無形的、磅礴的記憶風暴，無法控製地從苦楝識海最深處炸開！
並非攻擊，而是信息的洪流決堤般傾瀉而出！
在他身後，一道巨大的、朦朧的金色光輪驟然顯現，巍巍然如同神跡！
就當所有人以為度化成功之時，異變發生了……
那光輪之中呈現的，卻絕非佛國預想的極樂淨土、諸佛講法的祥和景象，而是一幅幅令人觸目驚心、彌漫著曆史悲愴與毀滅氣息的場景：
「過度汲取，萬物凋敝。」
一座輝煌到極致的佛國，願力金光衝天而起，無數信徒狂熱祈禱。但大地之下，脈絡枯竭，草木萎靡，河流乾涸，眾生麵露饑饉憔悴之色，眼底深處埋藏著被榨取的怨念。佛國金光愈盛，大地哀鴻愈遍。
「內鬥紛爭，蓮台染血。」
佛國內部，因理念或派係之分，諸佛菩薩、羅漢金剛竟相互征伐！神通對撞，佛光崩碎，莊嚴的廟宇化為廢墟，金色的血液灑落蓮台，無數法身金身在怒吼與悲鳴中碎裂。昔日淨土，已成修羅戰場。
「強敵入侵，輝煌湮滅。」
在佛國內耗虛弱之際，天外虛空裂開，難以名狀的巨大陰影攜毀滅之勢降臨。疲憊的佛國奮起抵抗，卻因內耗而力不從心。佛塔崩摧，經卷焚毀，無數佛陀菩薩在慘烈的戰鬥中金身碎裂，化作流星隕落，輝煌的文明最終淹沒於無儘塵沙與死寂之中……
這些景象栩栩如生，宏大而悲壯，帶著無可辯駁的歲月滄桑感和因果軌跡，無聲地在大殿光輪中流轉演滅。
宏大梵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