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的黑暗。
睡夢中的苦楝感覺自己在下沉,不斷下沉,四周是無聲的咆哮與扭曲的影子。
忽然,一點金光刺破黑暗,迅速蔓延,化作一片無邊無際、冰冷而壓抑的金色海洋。
他懸浮其中,看到無數鐵籠如同腐爛的果實,在金色的波濤中載沉載浮。鐵籠裡關押著麵容枯槁的僧侶,形態各異的妖族,還有……穿著大央服飾、眼神麻木的人們。
他的第一反應是——金鐘獄!
然而,很快他便放下了這個念頭。
一股濃烈的、甜膩中帶著鐵鏽味的血腥氣,混合著一種陳舊木料與香燭焚燒後的奇異味道,鑽入他的鼻腔,令人作嘔。
他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金色的浪濤中掙紮,衣裙被血水浸透,若隱若現。
這……是誰?
他想靠近,卻被無數粗大的、銘刻著梵文的金色鎖鏈纏繞、拖拽,向著海洋深處沉去……
“嗬!”
苦楝猛地從床榻上坐起,額頭上布滿冷汗,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窗外,天光微熹。夢中那冰冷壓抑的金色、那甜膩的血腥與陳舊香燭的混合氣味,仿佛還殘留在感官深處,讓他一陣陣反胃。
他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那令人不安的夢境。
又是可惡的權柄弊端……
苦楝啐了一口,將腦中那道似曾相識的白色身影抹去,然而卻發現,自己的腦海之中,已然被近幾日的事件擠得千瘡百孔——
昨日的激戰、皇帝的封賞、少司命意有所指的話語,以及動用“天象敕令”後那隱隱傳來的、來自遙遠北境的暴風雪反饋……種種思緒交織,讓他心神難寧。
尤其是權柄的副作用,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會以何種方式落下。
然而,現實不容他過多沉溺。
今日,是天羅院正式麵向那些投效者進行選拔的日子。
演武場上,人頭攢動。
江湖人士……來自民間九藝,其中定然不乏稀奇古怪之人,得好生甄彆才是。
苦楝一邊想著一邊來到了前院。
正如苦楝所料,前來應征的人員堪稱“稀奇”。
有膀大腰圓、聲稱能生撕虎豹的莽漢;有瘦小枯乾、眼神卻異常靈活的“神偷”;有背著藥箱、滿口陰陽五行的遊方郎中;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破舊道袍、聲稱能溝通鬼神的江湖術士……良莠不齊,魚龍混雜。
苦楝高坐主位,至塵道人則早已作為副手坐在一旁。
他強打著精神,目光掃過台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心中卻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的妖亂真相、李珞的立場、權柄的副作用,如同鬼魅般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甚至幾次想開口,讓至塵全權負責選拔,自己去找少司命,或許她能對權柄副作用有所見解……但話到嘴邊,又被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壓了下去。自己身為院使,若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事事依賴他人,豈不讓人看輕?
“下一個!”至塵道人沉穩的聲音響起,將苦楝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一名使雙刀的漢子躍上演武台,刀法狠辣,招招搏命,顯然是在江湖廝殺中練就的本事,但戾氣過重,眼神閃爍,不似良善。
苦楝微微蹙眉。
又一名女子上台,身法輕盈,擅長暗器,但出手刁鑽,測試中險些傷及一旁記錄的文吏,雖口稱失手,眼神卻無多少歉意。
苦楝揉了揉太陽穴,感到一陣疲憊。
他設立選拔關卡,本意是考察心性、根骨與潛力,而非單純比拚武力。
然而,真正符合他心中“斬妖除魔、護衛大央”標準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是為了朝廷俸祿,或是想借此揚名立萬,甚至可能彆有用心之徒。
試問,在這個家家都想當官發財的時候,若是有那麼一個組織,它屬於朝廷,其中人員能領朝廷俸祿,而且不用考察四書五經,也不用檢驗文武六藝,隻需你有一項特彆的本事,一腔除妖懲惡的熱血,你會不會全力以赴,儘力爭取?
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苦楝便沒有將選手們那瘋狂過頭的展示放在心上。
然而心神不寧的他總會有些失誤的時候。若非至塵在一旁細心觀察,不時以符籙設置幻境考驗心性,或以精妙問題探查根底,單靠苦楝這狀態,恐怕真要讓一些頑劣之輩混進來了。
忙碌了一整天,最終隻篩選出七人。其中兩人是根骨不錯、心性尚可的年輕武者;三人是各有特長的江湖散人;還有兩人則是至塵認可的、出自小門小派、道法根基還算紮實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