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夜沒有起身,也沒有任何誇張的動作。
他隻是往椅背上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修長的手指輕撫茶杯邊緣,整個人的氣場卻在這個簡單的動作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本那個泡茶待客的平和年輕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浸在故事裡的敘述者。
茶館裡的喧囂,窗外的蟬鳴,都離他遠去。
“程勇,四十六歲,他的人生,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失敗。”
淩夜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鉤子,一下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他守著一家半死不活的神油店,隔三差五被房東催租,就連給孩子買雙像樣球鞋的錢都差點拿不出來。”
“老婆跟他離了婚,唯一的兒子,他也快要保不住了。”
“他就像一輛快要散架的破車,吱吱呀呀地響,不知道哪天就徹底趴窩。”
屏風後的王鍇,心頭一震。
他演過各種各樣的角色,但淩夜隻用了幾句話,一個活生生的,帶著油膩味和生活酸臭氣的失敗中年男人形象,就立在了他眼前。
“壓垮他的第一件事,是他接到了前妻委托律師的電話。”
淩夜的語調驟然一轉,變得急促而壓抑,就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前妻要帶兒子去中州,辦移民,理由很充分,為了孩子的未來,為了更好的教育環境。”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跟前妻吵,跟那個戴著金絲眼鏡、一臉精英範的律師吵。”
“他想證明自己能照顧好兒子,可律師的一句話,就讓他啞火了。”
淩夜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冷到骨子裡的嘲諷。
他模仿著律師那種居高臨下、帶著職業性輕蔑的腔調:
“‘程先生,你拿什麼證明?那個半死不活的神油店嗎?’”
話音落下,淩夜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仿佛在說一件彆人的閒事。
“尊嚴,就像那杯裡的茶葉,看起來挺挺的,有模有樣。”
“可一旦被開水衝下去,就再也浮不起來了,他想撈,用手撈,用心撈,都撈不起來。”
徐聞山一直淡漠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變化。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麵前那杯嫋嫋生煙的茶湯上,但原本挺得筆直的脊背,卻在不知不覺間塌下去了一點。
屏風後的劉姐,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她想起了自己剛入行時,為了一個角色,陪著手下的藝人,在酒桌上被投資人灌得爛醉,吐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醒來,角色還是被關係戶搶走了。
那種無力感,和淩夜口中程勇麵對律師時的絕望,竟然如出一轍。
“這些,都隻是壓在他身上的石頭,重,但還壓不死人。”淩夜話鋒一轉。
“真正要他命的,是醫院那張腦動脈瘤的診斷書。”
淩夜沒有去渲染病情的恐怖,也沒有描述程勇的反應。
他隻是用一種醫生特有的、極其平淡卻又殘酷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
“‘腦動脈瘤,必須馬上手術,準備三十萬。’”
簡短,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三十萬。”
淩夜重複了一遍這個數字,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重得像山。
“對於一個連下個月房租都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人,三十萬意味著什麼?”
“不是困難,不是挑戰,是天塌了,是這個世界在告訴他:你父親的命,你買不起。”
“他打電話到處借錢,卻沒一個人敢接。”
徐聞山的目光,從茶杯上移開,落在了淩夜的臉上。
他沒有說話,但身體微微前傾的姿勢,以及那雙一直波瀾不驚的眼睛裡閃爍的光芒,都清楚地表明他已經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那一刻,程勇才真正明白一個道理。”
淩夜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平靜。
“在這個世界上,沒錢,你連做個好兒子、好父親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