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家名為“光塵”的藝術影院。
這裡沒有開在繁華的商業區,而是藏在一條種滿了梧桐的老街深處。
影院不大,隻有一個放映廳,七排座位,總共六十個位置。
平時隻放映一些小眾的文藝片和老電影,是許多影迷的自留地。
但今天,影院門口掛上了“內部活動,暫停營業”的牌子。
下午兩點,梧桐樹的影子斜斜地拉長,灑在老舊的石板路上。
三三兩兩的人,從街道的各個方向,安靜地走向影院門口。
他們看起來和普通的路人沒什麼區彆,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那種被生活磋磨過的疲憊——眼角的細紋,略微佝僂的背,以及走路時下意識的小心翼翼,生怕給彆人添麻煩。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攙扶著同樣步履蹣跚的老伴。
老人的手背上全是老年斑,但攥著老伴手臂的動作很穩,像是怕她摔倒。
一對年輕的夫妻,妻子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嚇人,丈夫沉默地走在她身側,時不時扶一下她的腰。
妻子手腕上還纏著醫院的就診腕帶,上麵的字已經模糊不清。
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獨自一人,手裡緊緊捏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
包上繡著一隻卡通小熊,針腳歪歪扭扭,應該是孩子的手工作品。
他們都是肖雅通過“暖光之家”和後台私信,一一核對、聯係上的真實病友家屬。
每個人背後,都是一段真實到令人心碎的故事。
當他們看到站在影院門口等候的人時,都停下了腳步。
淩夜、徐聞山、譚靜、周放…《我不是藥神》的主創團隊,幾乎全員到齊。
他們沒有穿華麗的禮服,隻是一身最簡單的便裝,靜靜地站在那裡。
看到第一位客人——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走近時,淩夜帶頭,向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沒有言語。
老人愣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動了幾下,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的手鬆開了老伴的胳膊,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擺在哪裡。
“這…這是乾啥呀?”
老人終於找回了聲音,帶著濃重的方言口音,有些慌張地擺手。
“不用這樣,不用…”
跟在後麵的徐聞山、譚靜等人,也跟著一起,向每一位到場的來賓,致以同樣的敬意。
這不是居高臨下的憐憫,也不是商業活動的客套。
那是一個創作者,向他故事裡真正的原型,所能表達的,最樸素、也最真摯的歉意與感謝。
歉意,是因為他們的故事被卷入了肮臟的商業攻訐。
感謝,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才讓這個故事有了靈魂。
那個獨自前來的女人,看到這一幕,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低下頭,用手背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嘴裡小聲嘟囔著:“不哭不哭,說好了不哭的…”
網上那些“網絡乞丐”、“貪得無厭”的標簽,像一座大山壓在所有病友家屬的心頭。
他們憤怒,委屈,卻百口莫辯。
而此刻,這個簡單的鞠躬,讓她感覺到,有人看見了他們真正的樣子——不是乞討者,不是麻煩製造者,而是一群努力活著的普通人。
韓磊和肖雅站在一旁,引導著客人們簽到、入場。
簽到本上沒有名字,隻有一個個熟悉的網絡id。
“夏天的向日葵”。
“盼著天亮”。
“等風來”。
每一個id,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期盼與絕望。
肖雅在核對id時,看到一個叫“盼著天亮”的中年男人。
她記得這個id,因為他在評論區裡說過,女兒走的時候才十九歲,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爸,我不想讓你沒有家。”。
此刻,這個男人就站在她麵前,穿著一件洗得發舊的夾克,頭發有些亂,臉上全是胡茬。
“您好,請這邊走。”肖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但喉嚨還是哽住了。
男人點點頭,沒說話,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走進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