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兩點。
京郊一棟不對外開放的招待所,灰色的建築掩映在茂密的法桐樹後。
門口站著兩排穿製服的警衛,神情肅穆,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經過嚴格檢查。
韓磊開著車,在入口處停下,接受了兩次證件核對和一次電子設備檢查,才被放行。
車子沿著內部道路緩緩行駛,他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後座的淩夜。
淩夜靠著窗,正看著外麵整齊劃一的草坪,神色平靜。
“等會兒,能少說就少說。”韓磊壓低聲音。
“我來應付。”
淩夜沒回頭,隻是“嗯”了一聲。
會議室在三樓,門口又是一道安保。
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混雜著陳舊木香和中央空調冷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長條形的會議桌旁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個個西裝革履,神情嚴肅,桌上擺著統一的白色陶瓷茶杯和印著紅色抬頭的筆記本。
韓磊掃視一圈,心裡一緊。
宣傳部、文化司、衛生監督…在座的每一個部門,都能決定一部作品的生死。
主持會議的是坐在主位的一個微胖中年男人,胸前彆著一枚徽章,資料上寫著他是聯合委員會的副會長,姓劉。
他對淩夜和韓磊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下,語氣裡帶著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包容。
會議開始,劉副會長先是念了一段官樣文章,無非是強調兩州文化融合的重要性,肯定了近期文化市場的繁榮,最後話鋒一轉,落到了《我不是藥神》上。
“今天請各位來,不是開批評會,是開一個內部的研討會。”
劉副會長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主要是想聽聽各方的意見,幫助我們年輕的創作者更好地把握時代脈搏,創作出更有價值的作品。”
他頓了頓,將目光轉向身邊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
“墨老,您先說兩句?”
韓磊看到墨老,心裡一緊。
這位文藝評論界的泰鬥,一篇文章能讓一部戲從天堂跌到地獄。
墨老清了清嗓子,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目光落在淩夜身上。
“電影,我看過了。”墨老開口,聲音洪亮,帶著常年作報告練就的穿透力。
“從拍攝技巧、演員表演來看,是一部成熟的商業片,這一點,我承認。”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沉了下來。
“但是,一部作品的價值,不應該隻用票房來衡量。”
“尤其是在兩州融合這個關鍵時期,文藝作品,更應該承擔起彌合分歧、凝聚人心的責任。”
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度,右手在桌上重重一拍。
“可這部電影,做了什麼?它沒有去展現我們為了解決醫療問題付出的巨大努力,沒有去歌頌那些在崗位上默默奉獻的醫護人員,反而用一種極其偏激的手法,放大了社會的個彆問題,撕開了剛剛開始愈合的傷口!”
“我稱之為,販賣苦難!”墨老的聲音在會議室裡回蕩。
“為了博取觀眾的眼淚,為了賺取那點票房,不惜激化民眾與管理層之間的對立情緒,這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
韓磊的下頜線越繃越緊,握著筆記本的手指泛白。
對方根本不跟你談電影本身,直接扣上一頂破壞穩定的大帽子,讓人怎麼辯駁?
墨老說完,衛生部門的一位官員立刻接過了話頭。
他推了推麵前的文件夾,語氣冷靜客觀,卻比墨老的慷慨陳詞更具殺傷力。
“墨老是從宏觀層麵談,我補充一些具體的數據。”他翻開文件,指著上麵的數字。
“電影中提到的特效藥,定價四萬一瓶,這個數字,存在嚴重的藝術誇大。”
“根據我們的統計,在多輪醫保談判後,該類藥物的平均價格已降至每月兩萬元,部分地區甚至低於兩萬元。”
他抬起頭,掃視全場。
“電影為了戲劇衝突,將幾年前的舊聞當做當下的現實來呈現,這會嚴重誤導普通民眾,引發不必要的社會恐慌,也抹殺了我們相關部門多年來的工作成果。”
一唱一和,天衣無縫。
一個舉著意識形態的大旗,一個拿著官方數據的板子,左右開弓。
整個會議室的風向,徹底從“研討”變成了單方麵的批鬥。
“淩先生的作品,出發點是好的,是想關注現實,這點我們表示肯定。”
又一位宣傳口的官員開口,語氣溫和,卻是在給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