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齋內,檀香嫋嫋。
秦詩玥指尖在觸控板上輕點。
第一行字,映入眼簾。
“畫堂晨起,來報雪花墜。”
她的呼吸停了停。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微微前傾。
開篇乾淨利落,沒有半點多餘的辭藻。
“畫堂”點明環境,“晨起”點明時間,“來報”一個動詞,將下人入內通報的畫麵直接勾勒出來。
畫麵感很強。
有點東西。
但也就那樣。
秦詩玥繼續往下看。
“高卷簾櫳看佳瑞,皓色遠迷庭砌。”
她捏著茶盞的指節,收緊了些。
“佳瑞”二字用得典雅,是傳統文人的路數。
但後麵這個“迷”字…
不是“鋪”,不是“滿”,而是“迷”。
一個“迷”字,讓整個雪景活了過來。
那是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界限的迷離感,是讓人心神都為之沉醉的意境。
有點意思了。
她承認,自己開始有點興趣了。
但僅此而已。
這種水平,西瓊州年輕一輩裡能寫出來的也不在少數。
她秦詩玥自己,也能。
她端起茶盞,想喝口水潤潤喉,目光卻沒離開屏幕。
“盛氣光引爐煙,素草寒生玉佩。”
啪。
青瓷茶盞被重重擱在桌上。
茶水濺出幾滴,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濕痕。
但她毫無所覺。
這一句…
這一句!
“盛氣光引爐煙”?
一個“引”字,點石成金!
無形的寒氣被賦予了意誌,不再是死板地沉降,而是在主動牽引,在與那縷爐煙共舞!
“引”字一出,畫麵馬上就有了生命力,有了仙氣!
後半句更絕。
“素草寒生玉佩”!
枯草上的寒霜,竟能讓人聯想到玉佩的冰涼觸感和質地!
這是通感!
是最高明的修辭手法!
將視覺、觸覺、聯想,完美融於一句之中!
秦詩玥感覺自己的頭皮開始發麻。
這種煉字功力…
西瓊州那幫自詡名宿的老頭子,有幾個能做到?
衛征?
給他一百年他也寫不出來!
她屏住呼吸。
一種莫名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最後一句。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轟!
秦詩玥放在觸控板上的手猛地一抖。
整個人向後靠去,脊背撞在椅背上。
她呆呆地望著那行字。
應是…天仙…狂醉…
亂把…白雲…揉碎…
她一遍又一遍,在心裡默念著這十二個字。
每一個字,都在她混沌的腦海裡炸開。
綻放出璀璨的光。
寫雪,不提一個“雪”字。
卻把雪的來曆,寫得如此豪邁,如此浪漫,如此驚心動魄!
什麼叫想象力?
這才叫想象力!
天上的仙人喝醉了,發起了酒瘋。
隨手抓起天上的白雲,胡亂地揉碎了,拋撒向人間!
所以,這漫天大雪,是仙人狂態的產物。
是雲的碎片!
狂!
太狂了!
這是何等的氣魄!
何等的風流!
秦詩玥隻覺得渾身都在發燙。
一股熱流從心底直衝頭頂。
她想起了自己白天在聞香榭的評價。
“不過是嘩眾取寵的跳梁小醜罷了。”
“其名俗不可耐。”
“其作,想必也難登大雅之堂。”
這一刻,這些話語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
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她,秦詩玥,西瓊州公認的才女,飽讀詩書,自詡眼光毒辣。
卻在今天,在一個俗不可耐的筆名麵前,犯下了如此可笑、如此致命的錯誤。
難登大雅之堂?
這首詞若都難登大雅之堂,那她寫的那些《臨江仙》,又算什麼?
廁紙嗎?!
強烈的羞愧和更強烈的震撼交織在一起。
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盯著那個筆名。
“酒後少女的夢”。
這個俗氣到讓她生理不適的名字,和那句“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的驚才絕豔,在她腦中瘋狂碰撞。
割裂。
巨大的割裂感讓她感覺不真實。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名字,又寫出這樣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