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夏雨滋新苗，舊壺沏新茶
入梅的雨纏纏綿綿，把藥鋪的青石板潤得發亮。藥圃裡的新苗喝足了水，瘋了似的往上躥，紫蘇的紫梗頂著綠傘，薄荷的圓葉沾著水珠，連最皮實的艾草，都抽出了嫩黃的芯。小芽兒舉著竹傘蹲在圃邊，看著蚯蚓在泥裡鑽，傘沿的水滴落在苗葉上，濺起細碎的銀花。
“彆總盯著蚯蚓看，小心滑倒。”小石頭正在屋簷下翻曬陳皮，竹匾裡的褐色果皮蜷成小團，被雨霧蒸得微微發潮。他拿起塊陳皮湊近鼻尖聞，陳香混著雨氣，醇厚得像老酒，“太爺爺說，梅雨季的陳皮要勤翻，不然會發黴，就像人心，得常曬，才不會生潮。”
小芽兒跑到屋簷下，收起傘抖了抖水：“爹，太爺爺也用那把舊銅壺沏茶嗎？”她指的是灶台上那隻紫銅壺，壺身被摩挲得發亮，壺嘴的銅綠透著股歲月的沉鬱。
“用啊。”小石頭放下陳皮，往銅壺裡添了水，架在炭火上，“他總說這壺性子烈，燒出來的水帶著股勁，泡野菊最香。你太奶奶愛用它煮艾草水，說能祛風濕，煮完了還能焐手，一舉兩得。”
阿芷坐在窗邊的竹椅上，看著雨簾裡的桃樹，新葉被洗得油亮，像抹了層綠油。她手裡拿著雙小布鞋，正用麻線納鞋底，線穿過布麵的聲音，和著雨聲，像支溫柔的催眠曲。“你太爺爺年輕時，總愛在雨天躲在藥櫃後看書，看完了就給你太奶奶講光域的事，說那裡的雨是彩色的，落在草上會發光。”
小芽兒湊過去，看著布鞋上的針腳：“太奶奶信嗎？”
“信啊。”阿芷笑了，針尖在布麵上頓了頓，“她總說‘你爺爺說的，都當是真的’。後來你太爺爺就不說了，說‘哪有咱斷星崖的雨好，能潤田，能滋藥，實實在在的’。”
銅壺“咕嘟”響起來，水汽順著壺嘴冒出來，帶著股草木的清香。小石頭抓了把新曬的野菊放進粗瓷碗，衝上熱水，金黃的花瓣在水裡舒展，像剛睡醒的蝶。“嘗嘗，今年的新菊，比去年的更清苦些。”
小芽兒抿了一口，苦得皺起眉，卻又咂咂嘴：“後味是甜的！”
“就像日子。”阿芷接過碗，吹了吹熱氣，“先苦後甜，才記得牢。”
午後，雨稍歇，鎮上的王嬸來抓藥，說孫子淋了雨發寒熱。小石頭麻利地配藥，柴胡三錢，黃芩二錢，連翹五錢，戥子稱得分毫不差。“這藥熬的時候加片薑，喝完捂汗，明天就好。”他把藥包好，又多抓了把陳皮，“泡水喝，順順氣。”
王嬸接過藥包，笑著說：“還是你們藥鋪的藥管用，當年我男人的風寒，就是蘇先生給治好的，也是加片薑，說‘薑是老的辣，能驅寒’。”
小芽兒在一旁聽著，忽然說：“王奶奶，我給你拿塊麥芽糖吧，太奶奶說苦藥配甜糖，不嗆人。”
送走王嬸，雨又下了起來，敲在屋簷上，發出“劈啪”的響。小石頭坐在灶前添炭，銅壺裡的水還在沸，野菊的香漫了滿屋。小芽兒趴在桌上，用毛筆在紙上畫藥圃，紫蘇畫成了紫色的小樹，薄荷畫成了圓葉子的星星，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
“爹，太爺爺畫的藥草也這樣嗎？”
“比你畫的細致，卻沒你畫的有精神。”小石頭看著畫紙，忽然想起蘇禾藥經裡的插圖，線條嚴謹，卻總在角落裡畫朵小小的桃花，像藏著個溫柔的秘密。
阿芷納完最後一針，把布鞋放在小芽兒腳邊比劃：“剛合腳。”她看著窗外的雨，忽然說，“雨停了就去摘些桃葉，跟艾草一起曬，能做驅蚊包，是你太奶奶的法子。”
夜裡，雨聲漸漸輕了。小芽兒抱著新布鞋睡著了，嘴角還沾著點麥芽糖的甜。銅壺裡的水涼了，野菊的香卻還在屋裡縈繞，像段沒講完的故事。阿芷坐在燈下，翻著那本《草藥采製要訣》，書頁間夾著的桃葉已經乾透，卻還留著點雨洗過的清氣。
她知道，舊壺總能沏出新茶，就像這夏雨，年複一年滋潤著新苗，把前人的法子、後人的日子，都泡得又濃又香，在這滿是藥香的院裡，慢慢流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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