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塚坡的血腥氣尚未完全散儘,一場淅淅瀝瀝的夜雨便不期而至,衝刷著坡地上的血跡與廝殺痕跡,卻洗不去彌漫在空氣中的肅殺與剛剛經曆的驚心動魄。
李致賢並未直接返回中樞令衙門,那太過招搖,也難保張世榮是否還有其他後手。在趙乾等人的護衛下,他們悄然轉移至城南一處隸屬於樞令衙門、卻鮮為人知的秘密據點——一座廢棄多年的河伯祠。祠堂破敗,蛛網遍布,神像傾頹,但在後殿一間尚能遮風擋雨的廂房內,總算能暫得喘息。
趙乾與那名受傷的親隨接受了簡單的包紮,所幸皆為皮肉傷,未傷及筋骨。但所有人的心情都無比沉重。今夜之事,已不再是簡單的查案遇阻,而是赤裸裸的、針對朝廷中樞重臣的謀殺!
“大人,此事必須立刻稟明聖上!張世榮竟敢如此猖狂!”趙乾忍著臂上傳來的痛楚,憤然道。
李致賢坐在一個破舊的蒲團上,借著油燈微弱的光芒,擦拭著袖中那柄未曾真正派上用場的短匕。他的臉色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有些明暗不定。
“稟明聖上?以何罪名?”李致賢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疲憊與冷意,“指控當朝太師派人刺殺中樞令?證據呢?那些死士身上可能找出任何指向張府的線索嗎?即便有,張世榮亦可推脫是有人栽贓嫁禍。無憑無據,貿然上奏,除了打草驚蛇,令其更加戒備,甚至可能反咬一口,還能有何益處?”
趙乾語塞,他也知道李致賢所言在理。張世榮樹大根深,黨羽遍布朝野,沒有鐵證,根本動不了他分毫。
“那……難道就如此算了?”另一名親隨不甘道。
“算了?”李致賢抬起眼,眼中銳光一閃,“他既已出手,便再無轉圜餘地。今夜之後,我與張世榮,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他話鋒一轉,問道:“那些刺客的屍體,處理乾淨了?”
趙乾點頭:“按大人吩咐,已就地深埋,所有可能標識身份的物件都已取下,另行封存。現場也做了清理,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場江湖仇殺。”
李致賢微微頷首。目前,將此事模糊處理,對外保持沉默,是唯一的選擇。張世榮吃了個啞巴虧,折損了人手卻未能得逞,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再組織如此規模的公然刺殺,但這意味著,後續的陰謀隻會更加隱蔽和凶險。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兩件事。”李致賢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張世榮為何如此狗急跳牆,非要置我於死地?僅僅因為我查到了玉佩的記載,見了陳望?這背後,定然有他必須掩蓋的、比我們想象中更可怕的秘密。”
“第二,”他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那道浴血斷後、最終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色身影,“茂兒爺……他為何要舍命相救?他今夜現身,本當是為了玉佩之事與我接觸,卻意外卷入了這場刺殺,並再次救了我。這絕非巧合,也絕非單純的‘義舉’所能解釋。”
他幾乎可以肯定,茂兒爺就是那位“龍孫”。隻有這個身份,才能解釋他為何對玉佩如此執著,為何對張世榮一黨如此仇恨,以及……為何會在某種程度上,對可能有助於查明真相的自己,伸出援手。
“他的傷勢如何?”李致賢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目光卻緊盯著跳動的燈焰。
趙乾回想了一下,凝重道:“左肩那一刀很深,流血甚多,雖不至立刻致命,但若不及早妥善處理,恐會元氣大傷,甚至……危及性命。他離去時步伐虛浮,想必撐不了多久。”
李致賢的心微微一沉。舊城區環境惡劣,缺醫少藥,他又身受重傷,能躲到哪裡去?張世榮的人會不會趁機搜捕?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大膽。
他豈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極有可能是“龍孫”的人,同時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就這樣因傷重而命喪黃泉,亦或是落入敵人的魔掌之中?
他必須做點什麼。
“趙乾,”李致賢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決斷,“你親自去一趟,帶上我們最好的金瘡藥和消炎生肌的丹藥。不要驚動任何人。”
趙乾一愣:“大人,您是要……?”
“找到他,或者,想辦法把藥送到他手裡。”李致賢的目光深邃,“不必言明是我所贈。他若問起,便說……是謝他今日出手之情。”
這是一個冒險的舉動。等同於向那位“欽犯”示好,甚至可以說是暗中資敵。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但李致賢彆無選擇。於公,若茂兒爺真是太子遺孤,其生死關乎國本,絕不能輕易折損;於私,救命之恩,不可不報。
趙乾看著李致賢堅定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決心,不再多言,重重點頭:“屬下明白!這就去辦!”他挑選了幾樣效果極佳、且來源不易追查的傷藥,用油布仔細包好,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外麵的雨幕之中。
破敗的河伯祠內,重歸寂靜。隻有雨點敲打殘破窗欞的聲響,淅淅瀝瀝,如同敲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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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賢獨自坐在廂房內,毫無睡意。今夜發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回放。刺殺的死士,救援的茂兒爺,神秘的第二黑影,張世榮的狠毒,以及那縈繞不去的“龍孫”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