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短暫、銳利,仿佛冰片碎裂般的金屬交擊聲,雖已消散在夜色中,卻如同淬毒的針尖,狠狠紮入了李致賢的耳膜,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激起一陣劇烈的漣漪。絕非幻覺!
他猛地從床榻上彈起,動作迅捷如獵豹,無聲地貼近窗邊,將身體隱藏在牆壁的陰影裡,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掃視著衙門後院內外的沉沉黑暗。
庭院寂寥,月光被薄雲遮蔽,隻有巡夜差役那拖遝而規律的腳步聲,從遠處的回廊傳來,更襯得這片刻的死寂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沒有喊殺聲,沒有第二聲異響,仿佛剛才那一聲隻是某個失眠的鐵匠在夢中敲下了無關緊要的一錘。
但李致賢的心臟卻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他太熟悉這種氛圍了——那是暴風雨來臨前,空氣中彌漫的、帶著腥味的寧靜。這絕非尋常的治安事件,也非小毛賊敢來中樞令衙門撒野。那聲音的質感,短促、清脆、發力精準,是高手兵器瞬間碰撞才能發出的特有銳鳴!
是衝著自己來的嗎?張世榮終於按捺不住,要動用見不得光的手段了?
他屏住呼吸,將耳力提升到極致,捕捉著任何一絲不諧的振動。風中似乎帶來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是血?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緩慢爬行。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李致賢幾乎要以為對方已然退去時,他安插在院牆之外、更隱蔽處的暗哨,傳來了約定的、模仿夜梟的短促鳴叫——三聲,代表“危險接觸,已解除,目標未明”。
李致賢緊繃的肩背肌肉稍稍鬆弛了半分,但眼神中的冰寒卻愈發凝重。暗哨發現了接觸,卻連對方的身形、來曆都未能摸清,隻確認了其存在與退走。這說明來者絕非等閒,身手之高,遠超尋常護衛,甚至可能不亞於宮中的大內高手。
“影刃……”一個名字浮現在他腦海。這是他曾偶然從某個已故老吏醉後囈語中聽到的,隸屬於張世榮麾下、專司暗殺鏟除的頂尖刺客代號。看來,張相爺是真正動了殺心,不再滿足於官場上的傾軋構陷了。
他緩緩退離窗邊,沒有點亮燈燭,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光,在黑暗中靜坐。對方一擊不中,或隻是試探,絕不會就此罷休。下一次,可能就不會如此“溫和”了。自己的防衛力量必須立刻加強,日常行動需更加變幻莫測。同時,對方既然已經開始動用這種極端手段,也反過來證明,自己的調查方向,確確實實打在了他們的七寸之上!他們害怕了!害怕那塵封的卷宗被重新翻開!
卷宗!
想到此處,李致賢眼中精光一閃。對方欲除自己而後快,是阻撓調查的一種方式。但還有一種更徹底、更釜底抽薪的方式——直接毀掉那些記載著過往的紙質證據!尤其是存放在刑部和大理寺檔案庫中,關於太子舊案的那些核心卷宗!
雖然重要的部分,他早已通過陸明或其他渠道,暗中謄錄或記在心中,但原始卷宗的存在本身,就是無法替代的物證。若被銷毀,將來若要平反,便少了一份最有力的憑據。張世榮老奸巨猾,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在自己遇襲的同時,檔案庫那邊,恐怕也不會平靜!
必須未雨綢繆!
果然,幾乎就在李致賢於黑暗中推演局勢的同時,張世榮府邸的密室內,氣氛卻帶著一絲計策未竟全功的陰鬱。
影刃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密室角落,聲音依舊沙啞平淡:“李致賢警覺性很高,外圍暗哨布置得頗為巧妙,屬下剛接近其寢室外圍,便與一暗樁遭遇,為避免打草驚蛇,已將其格殺,並即刻撤離。短期恐難再覓良機。”
張世榮背對著他,望著牆上懸掛的一幅猛虎下山圖,手指用力捏著茶杯,指節微微發白。他冷哼一聲:“一次失手,便說難覓良機?影刃,你何時變得如此畏首畏尾!”
影刃沉默了一下,道:“非是畏首畏尾。李致賢經此一嚇,必然加強戒備。強攻中樞令衙門,動靜太大,非智者所為。且皇帝雖對李致賢有所不滿,但若其突然遇刺,必會龍顏震怒,徹查之下,難保不會引火燒身。”
張世榮猛地轉身,眼中怒火燃燒:“難道就任由他繼續查下去?!他今天能摸到那些邊角料,明天就可能觸碰到核心!等到他拿著真憑實據擺在皇帝麵前,你我還有活路嗎?!”
另一名心腹謀士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相爺息怒。影刃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刺殺李致賢,風險極高,可作為最後手段,但非當前首選。”
“那你說,該如何?!”張世榮煩躁地吼道。
那謀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陰狠的光芒,低聲道:“相爺,李致賢查案,倚仗為何?無非是那些陳年舊紙罷了。若這些‘紙’都不複存在了呢?”
張世榮眉頭一挑:“你是說……檔案庫?”
“正是!”謀士壓低聲音,“刑部、大理寺檔案庫,雖守衛森嚴,但並非鐵板一塊。尤其是一些年代久遠、無人問津的舊檔區域,管理更為鬆懈。我們隻需安排可靠之人,潛入其中,找到太子舊案的相關卷宗,付之一炬!屆時,死無對證,李致賢縱有通天之能,難道還能憑空變出證據來嗎?查無實據,他便是誣陷忠良,皇帝也保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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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榮聞言,眼中怒火漸熄,被一種更深的陰冷所取代。他緩緩踱步,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這確實是一條毒計,而且,比直接刺殺李致賢,看起來“安全”得多。檔案庫失火,可以推脫為管理不善、天乾物燥導致的意外,最多處置幾個看守小吏,很難直接牽連到他這位當朝宰相頭上。
“檔案庫……尤其是刑部甲字庫,那裡存放的,多是已結案的重案要案卷宗,太子案的卷宗,多半就在其中。”張世榮沉吟道,目光轉向影刃,“此事,你可能辦到?”
影刃微微躬身:“檔案庫守衛布局,屬下略有了解。甲字庫位於庫區深處,夜間值守人員不多,且多有懈怠。製造一場‘意外’火災,並非難事。隻需找準時機,避開巡更即可。”
“好!”張世榮一拍桌子,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那就這麼辦!此事宜早不宜遲!就在這兩三日內,找個機會,把甲字庫裡關於太子案的所有卷宗,給我燒個乾乾淨淨!記住,要做得像意外,手腳乾淨點!”
“屬下明白。”影刃領命,身形再次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張世榮看著影刃消失的方向,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仿佛已經看到,那些記載著他當年構陷太子、排除異己的肮臟交易的紙張,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的場景。到那時,李致賢就是無根的浮萍,無牙的老虎,隻能任他拿捏!
“李致賢啊李致賢,任你奸猾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腳水!”他得意地低語,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儘。
次日,李致賢如同無事發生一般,準時出現在中樞令衙門。他神色如常,處理公務,聽取彙報,甚至對昨夜衙門附近“疑似有毛賊窺探”之事輕描淡寫,隻下令加強夜間巡邏,並未表現出任何過度緊張。
然而,在無人察覺的暗處,他已然布下了應對之局。
首先,他立刻通過絕對安全的渠道,向陸明傳遞了一條最高級彆的警示信息。信息內容極其隱晦,隻用了他們之間約定的、代表“檔案庫、太子案卷、危險、速備份或轉移”的密語符號。他相信,以陸明的機敏和對檔案庫的熟悉,必然能領會其意,並采取相應行動。陸明或許無法將大量卷宗帶出,但利用職務之便,將最關鍵的部分進行抄錄、藏匿,或者至少記錄下卷宗的編號、目錄和關鍵內容,應該可以做到。這是預防檔案被毀的第一道防線。
其次,他加強了自身的防衛。不僅增加了明暗兩班的護衛人數,調整了巡邏路線和時間,更重要的是,他改變了自身的行動規律。不再固定往返於衙門和府邸之間,有時會突然前往京兆尹衙門“會商”,有時會“心血來潮”去某個書院講學,歸途也常常繞行,使得潛在的刺殺者難以預測他的行蹤。
最後,他對齊鬆年那邊的監視,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隱秘和強化。他意識到,齊鬆年作為可能的“活證據”,其重要性在檔案可能被毀的情況下,陡然提升!他甚至動用了更高級彆的、擅長潛行與保護的暗衛,替換了之前的部分監視人員,確保在發生突發狀況時,有能力第一時間將齊鬆年保護起來,或者至少,弄清楚是誰對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