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在院子裡和幾個姐姐玩泥土，瞧見顧北澤出來了，他立馬把泥土一扔，小短腿噠噠噠跑得飛快，撲到顧北澤跟前。
他仰著圓乎乎的小臉，眼睛亮晶晶的，聲音又軟又急：“小叔！小叔！小嬸嬸是不是起來啦？我都等一早上啦，現在能去找小嬸嬸玩不？”
他知道昨天小嬸嬸和小叔叔結婚了，他們還住在自己家裡麵。
以後他們就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了。
他在外麵已經等了一早上了，都不見小嬸嬸。
顧北澤伸手輕輕拉開金寶攥著褲腿的手，指腹擦了擦他沾著泥點的手背，語氣帶著點哄勸：“你看你手上全是泥巴，臟乎乎的，你小嬸嬸愛乾淨，可不愛抱臟孩子。”
他頓了頓，又柔聲道：“而且小嬸嬸現在不舒服，還在睡覺，你彆去吵她。等她醒了，肯定會出來陪你玩，好不好？”
金寶抿了抿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瞅了瞅顧北澤身後緊閉的房門，小聲點了點頭：“好吧……那我等小嬸嬸醒。”
說完，他轉身跑回顧小花身邊，拉著她，“姐，我們去洗手。”說完就拽著顧小花往水缸處走。
那水缸又粗又高，金寶踮著腳尖也夠不著缸沿，隻能仰著脖子眼巴巴地瞅著。
顧小花拿起旁邊的木瓢舀了水，細細幫他衝洗手上的泥點，連指縫都搓得乾乾淨淨，“好了，不臟了。”
小金寶立馬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脆生生道：“謝謝大姐！”
金寶洗完手，又一陣風似的往自家房門跑，邊跑邊揚著嗓子喊：“娘、娘！我衣服臟了，你幫我換一套！”
陳盼睇正坐在炕沿納鞋底，聞言頭也沒抬，隨口應道：“小孩子家哪有不沾灰的？臟一點正常，換什麼換？咱家有多少衣服夠你這麼換？”
金寶卻不管，跑到炕邊就拽著陳盼睇的衣角晃，小臉上滿是執拗：“娘，我就要換！我要穿乾淨衣服！”
陳盼睇被他晃得沒轍，放下針線歎了口氣，隻能起身去炕櫃裡翻找，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裡拿出一套洗得發白的小褂子，轉身給金寶換上，嘴裡還念叨：“大中午的瞎折騰，搞這麼乾淨給誰看？”
金寶乖乖抬著胳膊讓她穿衣服，脆生生答道：“給小嬸嬸看呀！小叔說小嬸嬸不喜歡臟孩子，我要乾乾淨淨的，等小嬸嬸醒了跟她玩。”
陳盼睇聽了，心裡難免有點吃味，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這麼在意你小嬸嬸，那娘呢？娘在你心裡排第幾？”
金寶立馬伸手抱住陳盼睇的脖子，把臉埋在她頸窩裡蹭了蹭，軟乎乎道：“娘也是金寶最喜歡的人！跟小嬸嬸一樣喜歡！”
陳盼睇被他這話哄得眉梢一鬆，忍不住彎了嘴角，拍了拍他的背：“這還差不多，沒白疼你。”
公社外，林翠花攥著磨得毛邊的衣角，腳步有些虛浮地跨出大門。
三個多月的思想改造，把她憋得快喘不過氣，如今總算熬到日子，連空氣都覺得比裡麵順暢。
她剛站定，就看見不遠處樹底下杵著的唐大牛，走了過去，生氣地說：“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你弟和你妹呢？我都這樣了，都不來接我一下。”
唐大牛眼神躲躲閃閃，雙手在褲縫上蹭了蹭，聲音壓得很低：“娘……鐵牛他……他跟小妹犯事，被抓去勞改了。”
“勞改！”林翠花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尖著嗓子問，“被抓了？他們倆能乾啥壞事？你再說一遍！”
唐大牛被她的語氣嚇得一縮，還是硬著頭皮點頭：“小妹買凶慫恿鐵牛一起去欺負薑知青，最後薑知青報公安把他們抓走了………”
唐大牛把他知道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也添加了不少自己的看法。
“什麼？！又是和薑熙瑤那個狐狸精有關！”
林翠花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身子晃了晃，趕緊伸手按住自己的人中，大口喘著粗氣，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喲！剛把我自己熬出來，你弟你妹又進去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她再也撐不住，一屁股坐在滾燙的地上，雙手拍著大腿嚎啕起來，哭聲混著風飄得老遠，引得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
唐大牛蹲在旁邊，手足無措地想拉她，卻被她一把甩開，隻能紅著眼圈勸：“娘，您彆哭了。”
林翠花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揪住唐大牛的胳膊，揚手就往他背上打，邊打邊罵，聲音尖利得發顫。
“你弟你妹都蹲笆籬子了！你就眼睜睜看著？不知道想辦法救他們？多大點事！不會拿點錢、提點東西去說說情？你是死人嗎！”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指指點點的議論聲飄進耳朵。
唐大牛被打得後背生疼，心裡的委屈和憋悶一下子炸了，他猛地甩開林翠花的手，紅著眼眶嘶吼：“我能有什麼辦法！家裡的錢早就被搜走了，連糧本都快空了！我自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哪來的錢救他們？家裡名聲都被你們這一群攪屎棍給害了，還救他們，想屁吃！”
他聲音裡滿是崩潰，說完就往後退了兩步，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眶通紅地看著林翠花。
林翠花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看著兒子眼底的絕望，再想起家裡被搜走的財物，揚起的手僵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
周圍看戲的人越聚越多，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像蚊子似的嗡嗡響。
有人看著唐大牛紅著眼圈的模樣，小聲歎道：“這當娘的也太不講理了，家裡都那樣了，哪還有錢疏通？”
也有人撇著嘴嘀咕：“再難也是親弟弟親妹妹，就這麼不管不顧，也太沒情義了。”
唐大牛被這些指指點點的目光紮得難受，索性什麼都不管了，回頭衝林翠花拔高了聲音：“走！回家！你要是不跟我走，就自己在這兒待著！”
話音落，他轉身就往大隊的方向走，腳步又快又沉，沒再回頭看一眼。
林翠花剛才那股子撒潑的底氣早沒了，被眾人的目光看得臉上發燙，站在原地訕訕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眼看唐大牛越走越遠，她也不敢再耽擱，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嘴裡還小聲嘟囔著，卻沒再敢說一句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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