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鋒像一條受傷的孤狼,蜷縮在一個被炸毀的鐘樓頂層。
他身下,是厚厚的、積滿了灰塵的雜物堆。
他已經在這裡趴了三個小時。
從排水溝裡帶來的惡臭和泥漿,早已在他的身上結成了堅硬的“甲殼”。
左肩和左腿的傷口,在長時間的壓迫下,已經徹底麻木,轉而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帶著寒意的刺痛。
他必須休息。
在接連狙殺了炮兵陣地的指揮官和主炮手之後,他遭到了日軍近乎瘋狂的追捕。
他像一隻被激怒的黃蜂群追逐的野兔,拚儘了全力,才利用複雜的地形,暫時甩開了那些搜索隊。
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安全。
一種強烈的、如芒在背的危機感,始終籠罩著他。
這不是來自那些端著三八大蓋、隻知道“砰砰砰”亂放槍的普通士兵。
這是來自“同行”的直覺。
就像在長白山的深處,兩隻最頂級的頭狼,在各自的領地邊緣,嗅到了對方的氣息。
“他在附近。”
王鋒的“鷹眼”,警惕地掃視著下方每一寸可疑的廢墟。
他沒有發現任何人。
但他就是知道。
那個被伊藤大尉專門調來“獵殺”他的家夥,已經布好了陷阱,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等著他露出破綻。
……
距離王鋒八百米外。
一堆毫不起眼的、燒焦了的木梁和磚石混合的廢墟中。
井上龍一,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
他整個人,都覆蓋在一張精心製作的偽裝網下,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他就像一塊石頭,一隻冬眠的蜥蜴。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降到了最低。
他就是這片廢墟的一部分。
作為帝國陸軍士官學校的首席射擊教官,一個在張鼓峰的冰天雪地裡,曾與蘇俄狙擊手對峙過三天三夜的王牌,井上龍一對自己的耐心和偽裝,有著絕對的自信。
“一個隻會偷襲的支那土包子。”
井上龍一的嘴角,帶著一絲不屑。
他研究了王鋒之前所有的“戰績”。
無論是狙殺巡邏隊,還是拔除炮兵陣地。
在他看來,那都隻是“運氣好”和“夠狠”而已。
“你的好運,到此為止了。”
井上龍一的眼睛,始終鎖定著那片鐘樓。
從王鋒鑽進去的那一刻,他就發現了。
但他沒有開槍。
他在等。
等這個“幽靈”自己失去耐心,主動暴露出來。
在他看來,一個在這種絕境下,還敢連續狙殺帝國軍官的家夥,必定是一個極度自負、且極富攻擊性的人。
而這樣的人,往往,最沒有耐心。
……
時間,在兩個狙擊手的對峙中,凝固了。
太陽,從正午,緩緩地移向了西邊。
光影,在廢墟上,拉出了長長的斜角。
王鋒的嘴唇,已經乾裂得滲出了血絲。
饑餓和乾渴,如同兩條毒蛇,在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帶來的那幾塊飯團和水,早在昨天就消耗光了。
傷口的疼痛,一陣陣傳來,讓他幾乎要克製不住顫抖的本能。
但他,依舊沒有動。
他像一個最有耐心的老僧,進入了禪定。
他知道,這是一場比拚耐心的決鬥。
誰先動,誰就先死。
八百米外。
井上龍一也同樣不好受。
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他的肌肉也開始僵硬、酸痛。
但他眼中的輕蔑,已經悄然退去,轉而變成了一絲凝重。
“四個小時……”
他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幽靈”,居然能在一個地方,趴整整四個小時,一動不動!
這已經超出了“自負”的範v疇,這是……頂級的專業素養!
“有趣的獵物。”
井上龍一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興奮的殘忍。
他決定,再給這個獵物一點“壓力”。
他悄悄地,從身邊摸出了一塊小石子。
他計算好了角度和力道,朝著鐘樓下方的一塊鐵皮,輕輕地丟了過去。
“啪嗒。”
石子落在鐵皮上,發出了一聲輕微的、但在這死寂的戰場上,卻異常清晰的脆響!
井上龍一的眼睛,瞬間眯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鐘樓的那個窗口!
他在賭!
賭王鋒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而本能地探頭查看!
然而。
鐘樓上,毫無動靜。
王鋒,就像是睡著了,或者……已經死在了那裡。
“八嘎!”
井上龍一低聲咒罵了一句。
他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