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帶著凜冽的寒意，裹挾著山林深處特有的潮濕氣息，撲麵而來。常遇春站在半山腰一處稍顯平坦的岩石上，粗重地喘息著，汗水浸濕了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背上，又被山風吹得有些發涼。他剛剛跟在那個壯如牛、臉上刻滿風霜的漢子身後，一路氣喘籲籲地攀爬，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每一次抬腳，都像是將千斤巨石挪動了一寸。
漢子似乎對他這副吃力的模樣頗有些不屑，但並未停下腳步，隻是背著手，步履穩健地走在前麵，偶爾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喊一聲：“快點，磨蹭什麼！頭領可沒那麼多閒工夫等你這細皮嫩肉的。”
細皮嫩肉？常遇春心中暗自苦笑，他哪裡細皮嫩肉了，不過是比這些在山裡摸爬滾打慣了的家夥看起來順眼些罷了。三個月前，他還是個在鄉野間勉強糊口的少年，哪裡想過會淪落到跟著人逃亡，又稀裡糊塗地進了這深山老林裡的“虎踞寨”。
終於，在又一番艱難的攀爬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山頂之上，竟是一片遠遠超出他想象的廣闊平地！平地被茂密的林木環繞，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隻有幾條隱秘的小徑蜿蜒而上，易守難攻。平地中央，一座用粗壯的原木和山石壘砌而成的寨門，巍然矗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寨門上，一塊未經精細打磨的巨大木牌斜插其上，牌麵上，朱漆早已有些剝落，但那兩個用濃墨重彩寫就的大字——“虎踞”，依舊顯得霸道而張揚，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這裡的統治權。
寨門兩側，各站著幾個守衛。他們身披粗糙的皮甲，手持磨得發亮的長矛，矛尖在偶爾穿透雲層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那一張張臉上，刻滿了警惕與凶悍，眼神銳利如鷹隼，如同鷹隼般牢牢鎖定著每一個靠近寨門的人。他們的神色肅然，沒有絲毫懈怠，仿佛下一刻就會有猛獸或敵人從密林中衝出。
寨門之內，景象更是讓常遇春心頭一跳。依著山勢的起伏，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數十間茅草屋和簡陋的營房。這些房屋大多是用最原始的木材和茅草搭建而成，結構簡單，卻也能遮風擋雨。一條塵土飛揚的土路蜿蜒穿過這片區域，像一條灰色的蛇，連接著各個角落，通向更深處隱約可見的練武場和庫房。遠處，幾麵破舊的旗幟在山風中獵獵作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旗幟上，一個巨大的“劉”字赫然在目，旁邊，還繡著一頭張牙舞爪、仿佛能發出咆哮的猛虎圖案，充滿了野性的力量感。
虎踞寨！劉據盤踞的地方！
常遇春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然後猛地一鬆，砰砰直跳，如同擂鼓。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胸腔中翻騰——有初入龍潭虎穴的興奮，有對未知命運的忐忑不安，還有一種……似乎找到了某種歸宿的奇異感覺。他想象過無數次的“英雄豪傑”聚集之地，應該是豪氣乾雲、快意恩仇的，但眼前這彌漫著濃重煙火味、汗臭味，偶爾還能聽到粗俗叫罵聲和酒肉香氣的山寨，卻顯得如此……真實，甚至有些粗鄙。這裡沒有傳說中的俠骨柔情，隻有最原始的生存法則在空氣中彌漫。
那個帶他上來的漢子，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將常遇春推到寨門不遠處。他朝著裡麵一個方向努了努嘴，粗聲大氣地喊道：“頭領，人帶到了！這小子有點力氣，剛才跟我對打，居然沒被我三拳兩腳放倒，還敢還手！”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附近。幾個守衛投來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常遇春。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避開那些審視的目光，目光卻不受控製地掃過山寨的布局。這裡的地形，進可攻，退可守，易守難攻，難怪能在這深山之中盤踞多年。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從寨門內走了出來。那是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中年人，腰板挺得筆直，像一根剛勁的竹子。他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偏瘦，但每一寸肌肉都蘊含著力量感。麵容剛毅，如同刀削斧鑿，下巴上蓄著一小撮胡須，顯得格外精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僅僅是那麼淡淡地掃視一眼，就讓人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頭領！”帶路的漢子立刻變得恭敬無比，躬身行禮，語氣都柔和了許多，“就是這個人，有點力氣，也敢動手。”
中年人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緩緩地踱步到常遇春麵前，開始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像是在審視一件貨物，又像是在判斷一個對手。常遇春能感覺到那目光的溫度，既不帶絲毫溫度，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審視和評估。他心中微緊，卻強迫自己挺直了腰板，儘量讓自己顯得更有精神，更有底氣。
“嗯，”中年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看著還行。你叫常遇春？”
“是，頭領。”常遇春毫不猶豫地應道，聲音清晰而堅定。
中年人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絲極淡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多少溫度，卻仿佛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意味。“好，既然來了，就留下吧。”他沉聲道，語氣不容置疑，“不過，我們山寨規矩多，不是來享福的。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想走後門的，趁早滾蛋。從今天起，你就跟著‘鐵牛’他們，先乾點雜活，熟悉熟悉環境。彆以為有點力氣就能橫著走，這裡，拳頭硬才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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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直接，甚至有些冷酷，但常遇春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中一陣狂喜。留下！隻要能留下，就有機會！他不在乎乾雜活，不在乎受累，隻要能待在虎踞寨，他就有機會觀察，有機會學習，有機會……找到離開這裡的路，或者，找到一條向上的路！
“是，頭領！”常遇春毫不猶豫地應道，聲音裡充滿了決心。
中年人點了點頭，不再多看常遇春一眼，轉身便朝著寨門內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如鬆。帶路的漢子也鬆了口氣，湊到常遇春身邊，低聲說道：“小子，彆惹是生非，好好乾活。這山寨裡，不是你能隨便撒野的地方。‘鐵牛’那人，看著凶，但還算講理，你跟著他，多少能學點東西。”
說完，他也轉身離開了，留下常遇春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不一會兒，一個膀大腰圓、身高體闊的漢子走了過來。他穿著同樣粗糙的短打，露出的一截小臂上肌肉虯結，青筋如同蚯蚓般盤踞其上，一看就是力能扛鼎的角色。他臉上橫肉叢生，眼神凶狠，正是那個被稱作“鐵牛”的人。
鐵牛走到常遇春麵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那目光仿佛要將常遇春從頭到腳看穿。常遇春毫不示弱地回望著他，眼神中沒有畏懼，隻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強。
鐵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評估著什麼，然後，他猛地一指不遠處的一堆柴火：“新來的？去，把那邊那堆劈柴，都給我扛到後廚去！”
常遇春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堆柴火足有半人高，堆積得整整齊齊，但每一根都粗壯堅硬，看起來都是些砍伐下來的硬雜木，不是好劈的料，更不是好扛的料。這活，對於普通人來說，絕對是個苦差事，彆說扛了，就是搬動一兩根，恐怕都要費老大的勁。
周圍幾個正在忙活的山寨漢子，原本在各自做著自己的事，聽到鐵牛的話，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好奇地看向這邊。當他們看到那堆柴火，又看到常遇春那略顯單薄的身板時，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色。
“嘶——”
一個漢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對旁邊的人說：“這新來的，是活膩了？鐵牛剛來的時候，扛這堆柴火，都累得滿頭大汗。”
“可不是嘛，”另一個人附和道，“這小子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細皮嫩肉的，能扛動才怪。”
鐵牛自己似乎也覺得這活對於常遇春來說有些難度，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等著看好戲。
常遇春沒有絲毫猶豫，更沒有絲毫退縮。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山寨裡那股混雜著煙火與汗臭的空氣都吸進肺腑，然後，他彎下腰，雙手猛地插入柴堆下方，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瞬間隆起，如同鋼鐵般堅硬。
“嘿！”
隨著一聲低沉的發力聲，常遇春猛地站直身體，那堆少說也有百來斤的硬柴，竟然被他整個兒地抱了起來！柴火在他懷裡，穩穩當當，仿佛隻是抱著一個普通的包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不僅是周圍的幾個漢子，就連鐵牛那凶狠的眼神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原本以為，這小子最多能搬動三五根柴火，沒想到，竟然能將整堆都抱起來！
“嘶——”這一次，倒吸冷氣的聲音不止一個，而是此起彼伏。
“我的天，這力氣……”
“比鐵牛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