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黃河水,帶著上遊的泥沙,奔騰咆哮著向東流去。渾濁的浪濤拍打著兩岸,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轟鳴,仿佛在宣告一個舊時代的終結,和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就在幾天前,數萬大明將士,在常遇春的率領下,如神兵天降般,突破了元軍薄弱的黃河防線,成功渡河南下。這消息,比秋風中的落葉傳播得更快,比黃河的浪濤衝擊得更為猛烈,它如同一道撕裂天際的驚雷,狠狠地劈在了遠在千裡之外的元大都——這座曾經輝煌無比,如今卻已暮氣沉沉的帝國心臟。
元大都,皇城之內,深宮高牆。
禦書房內,龍涎香的氣息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元順帝妥懽帖睦爾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軟榻上,懷中擁著一位新納的色目美人,手中把玩著一串晶瑩剔透的東珠。他半眯著醉眼,聽著美人用柔媚的嗓音吟唱著波斯小調,臉上帶著一絲迷離而滿足的微笑。窗外的天色有些陰沉,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被風吹得在窗欞上沙沙作響,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此刻的愜意。對於他而言,朝政是那些令人頭疼的臣子們的事,江山是那些永遠也打不完的仗,唯有眼前的美酒、美人與珍寶,才是真實而永恒的。
“陛下……陛下……”一個尖細而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順帝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含糊地應道:“何事?沒見朕正忙著嗎?”
來人是內侍監帖木兒,一個平日裡總是笑眯眯,此刻卻麵無人色的老太監。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陛下!天……天大的事啊!”帖木兒的聲音帶著哭腔,渾身篩糠似的抖著,“八百裡加急……從河南來的軍報……明軍……明軍渡過黃河了!”
“什麼?!”懷中的美人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連忙退到一旁。順帝手中的東珠串“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落開來,四散的珠子像他此刻驟然破碎的安逸。他猛地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醉意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恐懼所取代,那雙總是帶著迷離與慵懶的眼睛,此刻瞪得滾圓,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你再說一遍!哪個明軍?渡過了哪裡?”順帝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尖銳刺耳。
“是……是朱元璋的賊軍!主帥是常遇春!他們……他們已經突破了黃河南岸的防線,正朝著中原腹地殺來!”帖木兒的聲音愈發顫抖,仿佛每一個字都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常遇春……”順帝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這個名字,如同一個夢魘,近年來一直縈繞在元朝皇室和所有蒙古貴族的心頭。從江淮到湖廣,再到如今的黃河岸邊,這個漢人將領仿佛戰神下凡,所到之處,元軍望風披靡,城池接連陷落。他曾以為,黃河天險足以阻擋住這頭猛獸的腳步,為他贏得片刻的喘息之機。可現在,這最後的屏障,竟也如此輕易地被擊碎了。
“慌什麼!一群廢物!”順帝強作鎮定,聲色俱厲地嗬斥道,但那微微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慌。“立刻宣召文武百官,到崇天殿議事!快去!”
“遵旨!遵旨!”帖木兒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衝出了禦書房。
半個時辰後,元大都的崇天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個個麵色凝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彙成一片嗡嗡的蜂鳴,像一群受驚的蒼蠅。大殿之內,金碧輝煌的雕梁畫棟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顯得黯淡無光,巨大的蟠龍金柱仿佛也感受到了這股壓抑的氣息,沉默地矗立著。
元順帝端坐在龍椅之上,臉色鐵青。他環視著殿下這群平日裡爭權奪利、巧舌如簧的臣子,此刻卻個個如喪考妣,心中一股無名火起。
“黃河失守,明軍南侵,爾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倒是給朕拿個主意出來!”順帝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怒火和焦慮。
一陣死寂。
終於,一位身著紫色蟒袍,須發皆白的老者顫巍巍地出列,他是太師、中書右丞相搠思監。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調說道:“陛下,明軍勢大,其鋒芒正銳,我軍新敗,士氣低落。臣以為,此時不宜與之硬拚。當務之急,是派遣能言善辯之士,與朱元璋議和。許以重金,割讓土地,暫緩其兵鋒。隻要能保住大都,保住我大元國祚,來日方長,再圖恢複不遲。”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主戰派大臣的強烈反對。
“胡說八道!”一位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的武將猛地跨出一步,聲如洪鐘,“丞相此言,純屬苟且偷安,遺禍萬年!朱元璋是何等人?他起於草莽,誌在天下,豈是金銀土地就能滿足的?今日我們割地求和,明日他就會得寸進尺,直到將我們趕回草原,趕儘殺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戰!我蒙古男兒,豈能畏戰如虎?”
“拚死一戰?說得輕巧!”搠思監冷笑一聲,針鋒相對道,“將軍勇則勇矣,可拿什麼去戰?我們的精銳在江南損失殆儘,黃河守軍一觸即潰。國庫空虛,糧草不濟,你拿什麼去和朱元璋那百戰精銳去拚?拿我大元將士的性命去填嗎?到時候,大都一破,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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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夠了!”順帝不耐煩地打斷兩人的爭吵,煩躁地揉著太陽穴。主和,是苟且偷生,有損國格;主戰,是以卵擊石,近乎自殺。這兩種選擇,都像是一杯毒酒,讓他無從下咽。朝堂之上,瞬間分成了兩派,吵得不可開交,唾沫星子橫飛,一個個麵紅耳赤,仿佛這不是決定國家生死存亡的朝會,而是一場鬨市裡的罵街。
“陛下勿憂。”
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一般,在這片混亂的喧囂中驟然響起。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爭吵聲,讓整個嘈雜的大殿為之一靜。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蒙古貴族傳統服飾的年輕人,從容不迫地從武將隊列中走了出來。他身形挺拔,如同一棵迎風而立的青鬆。麵容英俊,輪廓分明,鼻梁高挺,一雙眸子深邃如夜空,銳利如鷹隼,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但那份沉穩、那份從容、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和統帥風範,卻讓在場的許多老臣都自愧不如。
他便是擴廓帖木兒,漢名王保保。元朝末年,在群雄並起、天下大亂的局勢下,他是元朝皇室最後可以倚仗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出身顯赫,是元末名將察罕帖木兒的外甥和養子,自幼在軍中長大,飽讀兵書,驍勇善戰。在察罕帖木兒遇刺身亡後,他接過了養父的擔子,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其舊部,在北方與各路義軍和地方軍閥作戰,屢建奇功,是當時元朝唯一一位能夠與朱元璋、張士誠等南方梟雄相抗衡的軍事天才。
擴廓帖木兒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上的元順帝,行了一個標準的蒙古跪拜禮,姿態不卑不亢。
“陛下,”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迎視著順帝,“明軍渡河,誠然是我大元之危。然,危中亦有機。朱元璋的軍隊雖強,但長途跋涉,遠來疲憊,且其將士多生於江南,不習我北方水土,更不熟我中原地形。此乃其勞師遠征之弊。”
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邏輯分明,讓原本慌亂的朝堂,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他的氣場所吸引,靜靜地聽著他的分析。
“臣以為,此刻絕非議和之時。向朱元璋示弱,隻會助長其囂張氣焰,讓他覺得我大元無人,更會堅定其滅亡我朝的決心。唯有一戰,方能挫其鋒芒,穩住陣腳!”
順帝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急切地問道:“王愛卿有何良策?”
擴廓帖木兒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的巨大地圖前,手指在河南的位置上重重一點:“臣願率本部十萬精兵,在河南之地,依托山川城池,與朱元璋決一死戰!河南,乃中原腹心,四戰之地。我軍若能在此地擊敗明軍主力,不僅能收複失地,更能重振我大元軍威,令天下反賊聞風喪膽!”
“十萬精兵?”搠思監皺了皺眉,有些懷疑,“愛卿哪裡來的十萬精兵?”
擴廓帖木兒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丞相有所不知,臣在山西、陝西一帶,早已整軍經武,訓練新軍,又收編了各路義軍,戰力早已今非昔比。十萬之數,絕非虛言。而且,臣會立刻上奏陛下,請求征調北方各路王侯的兵馬,屆時,彙集於河南的兵力,將遠超十萬。隻要陛下信臣,給臣足夠的權力,臣必不負陛下所托,將明軍趕回黃河以南!”
他的話語,充滿了強大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元順帝聽著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心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巨石,仿佛被瞬間移開了。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統帥,就像是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盞明燈。是啊,他還有王保保!他還有大元最後的戰神!
“好!好!好!”順帝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王愛卿真乃我大元之棟梁!朕便封你為總兵大元帥,統領全國兵馬,節製諸路將帥,便宜行事!國庫內的金銀糧草,任你調用!朕隻等你凱旋的捷報!”
“臣,謝陛下隆恩!擴廓帖木兒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擴廓帖木兒再次跪倒,聲音鏗鏘有力。
朝堂之上,原本混亂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重新燃起的希望和鬥誌。在擴廓帖木兒的感染下,那些主和的大臣也紛紛閉上了嘴,而主戰的武將們則個個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消息,通過元朝最精乾的情報網絡,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正在河南境內安營紮寨的明軍大營。
此時,已是深夜。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常遇春正站在一張巨大的軍事地圖前,眉頭微蹙,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時而停頓,時而劃過。他身上還穿著一身沾滿塵土的黑色鎧甲,顯然是剛剛從外麵巡視歸來。他的麵容剛毅,如刀削斧鑿,一雙虎目在燭火的映照下,閃爍著睿智而銳利的光芒。渡過黃河之後,他沒有絲毫的懈怠,立刻開始研究下一步的進軍路線。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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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親兵快步走進大帳,單膝跪地,抱拳道:“大帥,密探來報,元廷的反應已經出來了。”
“說。”常遇春頭也不回,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
“元順帝任命擴廓帖木兒為總兵大元帥,統領全國兵馬,準備在河南與我軍決戰。”
“擴廓帖木兒……”常遇春緩緩地轉過身,念出這個名字。他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充滿戰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沉睡的雄獅被驚醒,充滿了對強者的渴望和對勝利的自信。
“久聞其名,號稱元朝第一良將,蒙古最後的戰神。”常遇春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玩味,“我倒要看看,他這‘戰神’之名,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浪得虛名!”
他眼中戰意更濃,仿佛已經看到了與這位宿命中的對手在沙場上對決的場景。對於他而言,平生最恨的,便是庸碌的對手。隻有與強者交鋒,才能激發出自己全部的潛能,才能體會到那種酣暢淋漓的勝利快感。
“傳令下去,召集所有將軍,立刻到中軍大帳議事!”常遇春大手一揮,聲音洪亮。
“得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文忠、馮勝、傅友德等明軍驍將便齊聚中軍大帳。他們看到常遇春臉上那抹不同尋常的笑容,便知道,又有大仗要打了。
“諸位,”常遇春走到沙盤前,沙盤上,河南地區的山川地貌、城池關隘被刻畫得栩栩如生。“元廷已經做出了反應,他們派出了我們最想見的對手——擴廓帖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