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貴看到劉成身上的飛魚服,臉色微變,但隨即堆起笑容迎上去,抱拳道:“哎喲,原來是劉千戶!您可算來了!誤會,誤會啊!
這老刁民欠了我們東家的印子錢,還不上,拿這幾畝薄地抵債,天經地義!可他賴著不走,還阻撓我們收地,小的們也是沒辦法……”
劉成翻身下馬,皮靴踩在泥濘裡,濺起渾濁的水花。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王老栓麵前,示意打手鬆開。王老栓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抱住劉成的腿哭訴:“青天大老爺!冤枉啊!小老兒從未借過他家的印子錢!是他們要強占我的地,蓋他們的貨倉!求老爺做主啊!”
劉成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他蹲下身,扶起王老栓,語氣似乎頗為“溫和”:“老人家,彆急,慢慢說。你說你沒借過錢,可有憑證?這地契,可在你手上?”
王老栓一愣,隨即更加悲憤:“地契……地契被他們搶了!就在剛才!老爺,您要替小民做主啊!”
錢貴立刻叫起來:“胡說八道!明明是你自願抵押的!劉千戶,您彆聽這老刁民血口噴人!我們可是有……有字據的!”他使了個眼色,旁邊一個賬房模樣的人立刻掏出一張摁了手印的“借據”呈上。
劉成接過那張墨跡尚新的“借據”,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麵如死灰、隻會喊著“假的!是假的!”的王老栓,以及旁邊那幾個虎視眈眈的錢府打手。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權衡。
雨,終於嘩啦啦地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落,瞬間將所有人都淋得透濕。
“這樣吧,”劉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此事牽扯錢糧地契,口說無憑。王老栓,你既指認錢府強搶地契、偽造借據,便隨本官回北鎮撫司,細細錄下口供,本官自會查明真相,還你公道!”他轉頭對錢貴道:“錢管事,你也派人帶上所謂的‘借據’和相關證人,一同前往!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這話聽著冠冕堂皇,似乎是要秉公辦理。王老栓渾濁的老眼裡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掙紮著想站起來:“謝……謝青天大老爺!”
錢貴臉上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笑意,連忙躬身:“是是是!全憑劉千戶做主!”他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打手上前,看似攙扶,實則夾持住虛弱不堪、還在劇烈咳嗽的王老栓。
劉成翻身上馬,對身後的校尉一揮手:“走!把人帶回去!仔細看好了!”
一行人冒著瓢潑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泥濘的河灣,沿著河岸的小路往回走。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視線模糊。河水在暴雨的助漲下,變得湍急洶湧,發出沉悶的咆哮聲。
王老栓被兩個錢府的壯漢夾在中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步踉蹌。
“老東西,走快點!”旁邊一個打手不耐煩地推搡了他一把。
王老栓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正好踩在一塊被雨水衝刷得鬆動的河岸泥石上!那塊泥石瞬間崩塌!
“啊——!”王老栓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整個人失去平衡,向著洶湧渾濁的河水倒去!
“小心!”夾持他的打手似乎“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了王老栓破爛的衣角。
“刺啦!”衣角撕裂!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在震耳欲聾的雨聲和河水的咆哮聲中,王老栓瘦小的身影如同斷線的風箏,瞬間被翻滾的濁浪吞沒!渾濁的河水隻翻騰了幾個浪花,便再無蹤影。
現場一片死寂,隻有嘩嘩的雨聲。
“老栓叔!”一個遠遠跟著、似乎是王老栓鄰居的年輕人目睹了這一切,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就要衝過來。
“攔住他!”劉成厲聲喝道,雨水順著他冰冷的臉頰流下,眼神銳利如刀,“保護現場!快!沿河岸搜索!看看能不能把人撈上來!”他指揮若定,臉上滿是“震驚”和“痛心”。
錢貴在一旁“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哎喲我的天!這……這怎麼說的!腳滑了!自己掉下去了!這……這可怨不得我們啊劉千戶!”
劉成沒有理會他,指揮著校尉和錢府的人沿著泥濘濕滑的河岸裝模作樣地搜索了一番,自然是徒勞無功。渾濁湍急的河水,早已將一切都卷走。
雨幕中,劉成抹去臉上的雨水,看著那翻滾的濁浪,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絲冰冷的、轉瞬即逝的滿意。他轉過身,對著那哭喊的年輕人和周圍幾個聞訊趕來的、同樣麵黃肌瘦的村民,沉痛而威嚴地說道:
“都看到了!是王老栓自己失足落水!天災人禍,誰也料不到!本官定會詳查,給他家人一個交代!錢管事,”他轉向錢貴,語氣嚴厲,“此事雖係意外,但你們強占田地,引發爭執,也是誘因!這地,暫時不準動!待本官查明一切,稟明上官,再行定奪!都散了!”
他的處置,聽起來依舊是那麼“公正嚴明”。在絕對的權力和“意外”麵前,王老栓鄰居那微弱的哭喊和村民們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雨還在下,衝刷著河岸上淩亂的腳印,也試圖衝刷掉剛剛發生的一切痕跡。劉成翻身上馬,帶著人離開了這片被暴雨和死亡籠罩的河灣。他懷裡揣著錢貴“感激涕零”塞過來的、厚厚一疊用油紙仔細包好的銀票,隔著冰冷的飛魚服,依舊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至於王老栓那個悲痛欲絕的鄰居?劉成根本沒放在心上。一個螻蟻般的村民,能掀起什麼風浪?回頭讓錢貴再“安撫”一下,給點“燒埋銀子”,事情自然就“平”了。他需要的,隻是一份“失足落水、無他殺嫌疑”的勘驗文書,以及一份將錢府責任降到最低的“完美”案卷。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成了掩蓋一切肮臟交易的完美幕布。他策馬前行,身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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