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檔案房。陸錚並未親自去裕豐倉,他需要一個更安靜的地方思考。他來到了檔案房,借口調閱曆年糧庫舞弊舊案“參詳”。
陰暗的檔案房裡,老書辦佝僂著背,在堆積如山的故紙堆裡默默翻找著。陸錚坐在角落一張布滿灰塵的桌子旁,麵前攤開一份無關緊要的舊卷宗。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粗糙的紙麵,腦中卻在飛速運轉。
駱養性撲向裕豐倉,必然驚動陳瑾背後的勢力。高起潛的東廠絕不會坐視不理。接下來,將是錦衣衛與東廠在戶部這個戰場上的角力。
駱養性需要戰果,但絕不會真去捅破天。他最終很可能推出裕豐倉的張主事和一些中層官吏做替罪羊,既能滿足皇帝,又能給東廠一個台階。
而瑾姑姑,隻要高起潛出手,很可能會被暫時保下來。那片印有“瑾”字的麻袋碎片,在高層博弈中,分量或許還不夠致命。
他需要更直接、更無法辯駁的證據,將瑾姑姑釘死在這樁天怒人怨的貪瀆案上!突破口在哪裡?
陸錚的目光落在角落裡默默整理檔案的老書辦身上。這位老書辦在檔案房幾十年,抄錄過無數卷宗,記憶力驚人,對衙門裡的陳年舊事和人物關係了如指掌,卻因性格耿直得罪上司,鬱鬱不得誌。
陸錚站起身,走到老書辦身邊,看似隨意地拿起一份他剛找出來的舊糧案卷宗翻看。
“老先生,”陸錚語氣平和,帶著一絲請教,“這裕豐倉……往年出過紕漏嗎?”
老書辦抬起頭,渾濁的老眼看了看陸錚,又低下頭繼續整理,聲音沙啞平靜:“回千戶大人,裕豐倉……是戶部的臉麵之一,大紕漏沒有。小毛病……年年有。
經手的官吏,手腳不乾淨的,也不少。”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現任管庫張主事……是萬曆四十八年進的裕豐倉,從書辦做起。他有個遠房表舅……好像在宮裡當差,聽說……挺有臉麵。”
宮裡當差?挺有臉麵?
陸錚心中一動。這和張德祿供出的陳瑾,隱隱有了關聯!
“哦?那這位張主事,在倉裡人緣如何?有沒有……特彆不對付的人?”陸錚繼續追問,語氣依舊平淡。
老書辦停下手中的動作,似乎在回憶。昏黃的燈光下,他布滿皺紋的臉顯得異常平靜。
“張主事……為人比較……獨。倉裡幾個老庫丁,看不慣他。尤其有個叫趙老蔫的,資格最老,性子倔,以前因為核對庫糧數目跟張主事吵過幾次,差點動手。
後來……被尋了個錯處,調去管最苦最累的碼頭過秤了。”老書辦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趙老蔫?碼頭過秤?
陸錚眼中精光一閃!裕豐倉的糧食要運出來,必然走漕運碼頭!而碼頭過秤,是核查實際運出數量的關鍵一環!
這個趙老蔫,作為張主事的“對頭”,又管著過秤,他手裡會不會掌握著一些……張主事不想讓人知道的真實賬目?
“多謝老先生指點。”陸錚將卷宗放回原處,轉身離開檔案房。他的步伐比來時更加沉穩有力。
線索,開始彙聚。裕豐倉的張主事是陳瑾線上的人,而碼頭過秤的趙老蔫,可能是撕開張主事偽裝的突破口!
這個被排擠的老庫丁,或許就是那塊被淤泥掩蓋的、足以絆倒大象的石頭。
他需要立刻找到這個趙老蔫!趕在張主事和東廠的人反應過來滅口之前!
陸錚快步走向自己的值房,他要找到王總旗,讓他立刻帶人,以“協助調查”的名義,“請”趙老蔫來詔獄“聊聊”。
通州碼頭,漕河岸邊。巨大的漕船停泊在岸邊,力工們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麻袋在跳板上艱難行走。
靠近裕豐倉專屬碼頭的角落,一個簡陋的蘆席棚子下,擺著一杆巨大的官秤。一個頭發花白、背脊佝僂得厲害的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號衣,正眯著眼睛,仔細核對著秤杆上的刻度,然後在手裡的破賬本上歪歪扭扭地記錄著。
他就是趙老蔫,歲月和辛勞在他臉上刻滿了深溝,眼神渾濁卻異常專注,手中這杆秤,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