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深處。
潮濕陰冷的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血腥的混合氣味。劉延、李喬、楊成三人被分彆關押在相鄰的囚室,精鋼柵欄隔絕了自由。他們早已不複堂上的囂張,臉上寫滿了驚懼與怨毒。詔獄的恐怖,他們比誰都清楚,隻是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這裡的“客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死寂的通道裡回蕩,如同喪鐘。新任北鎮撫使王振邦的身影出現在柵欄外,他麵無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窖裡的石頭。他身後跟著兩名麵無表情、手持刑具的獄卒。
“王振邦!你想乾什麼?陸錚他瘋了,你也跟著瘋嗎?”劉延撲到柵欄前,嘶聲喊道。
王振邦沒有看他,目光掃過三人,聲音平板無波:“奉指揮使大人令,清查爾等任內黃冊、兵員、糧餉支用賬目。三位千戶大人,是自己交代,還是……讓本官幫你們想起來?”
“交代什麼?我等清清白白!陸錚這是構陷!是排除異己!”李喬色厲內荏地叫道。
“構陷?”王振邦終於將目光落在李喬身上,那目光讓李喬心底一寒。“李千戶,你上前千戶所名冊在籍一千一百二十人,去年秋操實到幾何?今年正月領的足額餉銀,發到士卒手中還剩多少?你城外田莊裡那些‘家丁’,又是何來路?”
李喬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楊成見狀,慌忙道:“王鎮撫使,有話好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上麵……”
“上麵是誰?”王振邦打斷他,語氣陡然轉厲,“是陛下嗎?!指揮使大人有旨,凡有提及‘上麵’試圖攀咬、混淆視聽者,視為同黨,罪加一等!來人,好好伺候!”
兩名獄卒麵無表情地打開囚室,沉重的鐵鏈聲和壓抑不住的慘叫聲瞬間打破了詔獄的死寂。王振邦背過身,負手而立,仿佛在欣賞牆壁上斑駁的苔痕。他知道,撬開這三人的嘴,隻是第一步。陸大人要的,是順著他們這根藤,摸出後麵更大的瓜。這詔獄的刑具,就是最好的開藤刀。
南鎮撫司衙門。剛剛升任南鎮撫使的孫承嶽,眉頭緊鎖,麵前案幾上堆滿了剛剛從各千戶所強行收繳來的黃冊。他手下幾名精乾的檔頭正在飛快地翻閱、核對。
“大人,”一名檔頭抬起頭,臉色凝重,“情況比預想的還要糟。核心五所,除右千戶所沈大人處賬目相對清晰,兵員缺額尚在‘常例’之內,其餘四所……簡直觸目驚心!中千戶所名冊一千零八十人,按曆年點卯及餉銀支取記錄推算,實際常年維持兵額不足六百!前千戶所更甚,名冊一千二百,實兵可能隻有五百出頭!空餉數額巨大!這還隻是初步估算。”
“而且,”另一名檔頭補充道,“這些黃冊新舊不一,明顯有臨時塗改、填補的痕跡,試圖抹平虧空。劉延、李喬、楊成三人所掌千戶所,問題最為集中,幾乎成了空殼子!兵源補充?他們恐怕連老弱都懶得裁汰,因為根本沒幾個人!”
孫承嶽重重一拳砸在案上:“蛀蟲!國之蛀蟲!”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將所有問題,分所、分類、分時段,給我一條條列清楚!證據鏈務必紮實!特彆是涉及錢糧去向的蛛絲馬跡,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這份東西,指揮使大人等著要!”
他知道,陸錚要的不是簡單的數字,而是足以將那些盤踞在錦衣衛肌體上的毒瘤連根拔起的鐵證。這份核查報告,將成為校閱場上,陸錚揮向舊勢力的第二把,也是最致命的一把火。屆時,就不是革職查辦那麼簡單了。那些虛報的名額,貪墨的餉銀,每一條都可能成為催命的符咒。
……
錦衣衛指揮使衙門,指揮使衙房。燭火搖曳。陸錚麵前攤開著王振邦送來的第一批審訊口供和孫承嶽初步的核查摘要。他看得極慢,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數字,都像烙印般刻入腦海。口供中牽扯出的一些人名和線索,讓他眼神愈發冰寒。
趙鐵柱再次無聲出現:“大人,宮裡有消息。”
“講。”
“陛下已知曉今日衙內之事。”趙鐵柱低聲道,“司禮監王公公遞出話來:陛下隻說了四個字——‘放手去做’。”
陸錚聞言,緊繃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極淡、卻無比鋒利的笑意。這“放手去做”四個字,就是皇帝對他最大的支持,也是懸在所有反對者頭頂的尚方寶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欞。夜風帶著涼意湧入,吹動他玄色的袍角。遠處宮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傳令下去,”陸錚的聲音在夜風中清晰而冷硬,“明日點卯,各千戶所凡百戶以上軍官,一律至本衙聽令!缺席者,以抗命論處!校閱在即,本官要看看,還有誰……不知死活!”
…………
次日清晨,指揮使衙門。
卯時初刻清晨5點),天色微明。衙門外再次被各色坐騎擠滿,但氣氛比昨日更加壓抑肅殺。大小軍官魚貫而入,無人敢交頭接耳,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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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錚高坐堂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下方。核心五所剩下的兩位千戶——後千戶所千戶陳洪,左千戶所千戶趙德全,站在隊列前方,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神深處藏著驚疑與怨毒。其他千戶、百戶無不屏息垂首。
“點卯!”孫承嶽手持名冊,聲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