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府邸
搖曳的燭光下,陸錚看著剛剛收到的、來自福建的密報。上麵隻有寥寥數語:“王同知指王振邦)已蘇醒,然傷及根本,形銷骨立,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目力模糊,恐……藥石無靈。
遵督公令,已妥善安置於隱秘莊園,著良醫精心調養。福州局勢,暫穩。趙都司雷厲風行,整軍初見成效。蔡撫台……似有暗中聯絡舊故之舉,已加留意。”
陸錚的目光在那句“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目力模糊”上停留了許久。
燭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動,映不出一絲波瀾。他緩緩將密報湊近燭火,看著它化作飛灰。
曾經叱吒風雲、令倭寇聞風喪膽的“鬼島修羅”,如今隻剩下一個在病榻上苟延殘喘的軀殼。帝國的利刃,又折損了一把。
他將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福建的風暴暫時平息了,但皇帝口中的“遼東異動”,讓他嗅到了更加濃烈、更加危險的血腥味。
京師之秋,寒意刺骨。己巳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也更冷。
東南的血尚未冷卻,北方的烽火已迫在眉睫。
陸錚知道,作為皇帝的“鷹犬”和“孤臣”,他注定要在帝國的風暴眼中,迎接下一場更加酷烈的洗禮。
……
遼東告急的陰雲愈發濃重,壓得紫禁城喘不過氣。兵部塘報雪片般飛來,皆是建虜兵馬異動、邊關烽燧示警的急訊。
值此山雨欲來之際,錦衣衛指揮使陸錚的一封奏疏,悄然呈於禦前。
“臣錦衣衛指揮使陸錚謹奏:
臣幼失怙恃,孑然一身。先父在時,與真定府故友、蘇氏布行東主蘇文定公,性情相投,義氣相重,遂為臣定下婚約,聘其獨女蘇婉清。彼時兩家皆屬尋常,唯信義相交。
後臣家道陡變,先父殉國,家業凋零。然蘇明遠公重義守諾,不以臣之貧寒微末而毀約。臣感念其恩義,銘記於心。
然臣身負皇命,案牘勞形,海內奔波,婚期一拖再拖,累及蘇氏女蹉跎年華,實負蘇公信義。
今蘇公年事漸高,其女婉清已至摽梅之期,蘇家屢次致書,言辭懇切,隻盼踐約。臣思及先父遺願,蘇公信義,心實難安。
伏乞陛下天恩,念臣微末私情,準臣告假一月,赴真定府完此父輩舊諾,稍儘人倫孝義。
臣離京期間,北鎮撫司不可一日無主。查原北鎮撫司鎮撫使王振邦忠勇殉國朝廷尚未知生還),其職久懸。
臣觀千戶沈煉,忠貞體國,明察秋毫,更兼久曆邊事曾於薊遼任職),熟悉虜情,於遼東近日異動之情報梳理、邊備核查、奸細偵緝等要務,處置得當,屢有建樹。其人剛直不阿,能力卓著,足堪大任。
臣鬥膽舉薦沈煉升任北鎮撫司鎮撫使,署理臣離京期間北鎮撫司一應事務。
臣此行必速去速回,絕不敢因私廢公。遼東、東南諸事,臣已部署妥當,耳目暢通,若有萬分緊急,八百裡加急旦夕可至。萬望陛下恩準。
臣陸錚頓首再拜。”
這份奏疏,在暗流湧動的朝堂上,激起些許漣漪。
文淵閣內,首輔李標撚著念珠。陸錚請假完婚?對象是真定府一個毫無背景的布商獨女?隻因父輩一諾?這理由聽起來純粹得近乎不合時宜。
聯想到陸錚一貫的冷酷無情,此舉更像是在履行一項冰冷的契約,而非兒女情長。他目光落在舉薦沈煉上,這才是關鍵。
沈煉確是當前坐鎮北鎮撫司、應對遼東危局的最佳人選。陸錚以此舉薦換取皇帝對他短暫離京的許可,倒也是公私分明。
次輔錢龍錫心思微動。一個毫無背景的商賈之女…或許…沒什麼價值。陸錚離京,沈煉上位,錦衣衛的鋒芒或許能稍斂?至少沈煉比陸錚更“規矩”些。
兵部尚書王洽隻關心遼東:“沈煉熟悉邊務,由他坐鎮北鎮撫司,正合時宜!陸督公舉薦得當!”他巴不得立刻執行。
戶部尚書畢自嚴鬆了口氣:隻要不找戶部要錢,陸錚娶誰、去哪都行。
李標最終道:“陸督公重父輩之諾,蘇家重信守義,此乃人倫佳話,陛下當予成全。沈煉之薦,老成謀國,當允。”
乾清宮,西暖閣
崇禎看著奏疏,心中那份對陸錚“借聯姻攀附”的疑慮消散了。
原來隻是一個微末布商,因父輩一諾,在陸家落魄時仍堅守承諾…這反而契合了他心中對“信義”的推崇。
陸錚此舉,非但不損其“孤臣”形象,反而添了幾分“重諾”的光環。
尤其在這人心不古、朝堂傾軋之時,這份純粹的信義顯得尤為珍貴。至於舉薦沈煉,更是急務所需。
“準奏。”朱批落下,“賜陸錚表裡各十端,白銀五百兩,以為賀儀。命其務必於一個月內回京複命!
沈煉升指揮僉事、任北鎮撫司鎮撫使,即刻到任!著其嚴密監控京畿、遼東動向,凡有奸細、異動,立捕勿論!若有重大軍情,可直接密奏於朕!”
…………
幾日後,真定府,蘇家大宅。
紅綢高掛,賓客盈門。真定府的官員士紳、商賈同行,無不想來一睹那位權傾朝野的錦衣衛指揮使的風采,更想看看是何等幸運的商賈之家能攀上這門親事。
然而當他們得知蘇家僅僅是因一紙幾十年前的舊約、且是在陸家最落魄時定下的,如今竟能“履約”,無不咋舌於蘇明遠的“傻氣”和“運氣”。
蘇文定,一個麵容敦厚、眼神中帶著商賈精明卻又不失樸實的老者,穿著簇新的員外服,臉上堆著笑,眼底深處卻藏著難以言說的複雜。
蘇文定明白,這門親事對蘇家是福也是禍。女兒嫁給這樣一位煞神,未來是福是禍實難預料。
新娘蘇婉清,蘇家獨女,在紅蓋頭下靜靜等待著。她身姿窈窕,氣質沉靜,帶著商賈之家精心教養出的溫婉,眉宇間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堅韌。
蘇婉清對陸錚的了解,僅限於那些令人膽寒的傳聞和父親口中那個“守信重諾”的故人之子。
她知道自己嫁的並非尋常人,而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帝國鷹犬。這場婚姻,無關情愛,隻為踐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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