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值房內,大學士吳宗達撚著胡須,看似無意地對前來請示公務的戶部一名郎中歎道:“張家口之事,鬨得沸沸揚揚。邊市驟停,商旅斷絕,宣大兩地今年的稅課、尤其是鹽課、茶課,恐怕要大受影響啊。
國庫本就空虛,若此地財源再斷,各地剿餉、遼餉何以為繼?爾部堂官員,當心中有數,早做籌劃才是。”
吳宗達又在與一位即將外放山西擔任巡按禦史的門生話彆時,語重心長地叮囑:“地方為政,首在安民。然‘安’字有多解。
巨奸大惡自當鏟除,然亦不可因一事而廢全局,致士農工商皆惶惶不安,斷了生計。
此番北去,當體察此中分寸,既要協查案件,亦需撫慰地方,穩定人心,方為老成謀國之策。”
這些話語,沒有一句明確指示要阻撓辦案,甚至表麵上都在強調“協查”和“為國籌劃”。
但其核心傳遞的信息卻再清晰不過:強調案件帶來的負麵經濟影響,暗示需要“穩定”,提醒地方官注意“分寸”。
對於官場老手而言,這已是足夠的“示意”。
吳宗達的“憂國憂民”之歎,很快通過不同的渠道,滲透到了山西、宣府等地的地方官員耳中。
這些官員,許多本就與當地商業利益千絲萬縷,即便自身清白,也擔心“肅貪”擴大化波及自身,或影響自己的政績考核稅課完成情況)。
如今得了閣老這般“體恤下情”的暗示,立刻心領神會。
於是,各種“軟抵抗”悄然出現:
宣府巡撫在接到兵部及北鎮撫司要求其配合穩定軍心、保障新任將領順利接手的公文後,回複的谘文寫得極其漂亮,滿口“遵旨”、“竭力”。
但在實際行動上,卻以“需詳細核查軍中情緒”、“避免激化矛盾”為由,對新舊將領交接、人員調配等具體事務能拖就拖,變相延緩了新任將領掌控局麵的速度。
山西布政使司負責審計地方賬目、追查與晉商有非法往來官員的機構,突然變得“效率低下”起來。
各種賬冊調閱緩慢,相關人員“恰好”出差或病休,回複北鎮撫司或周墨林的協查請求時,公文往來極其繁瑣,字斟句酌,處處強調“程序”、“規章”,實則是在設置障礙(官僚主義障礙)。
張家口本地的一些下層官吏,原本已被錦衣衛震懾,開始配合調查。
但察覺到上官態度微妙變化後,又立刻變得猶豫觀望起來,提供線索時吞吞吐吐,甚至暗中向那些已被查封但尚未完全清算的商號產業傳遞消息。
千戶周墨林在張家口感受到了明顯的阻力變化。
之前是赤裸裸的威脅和對抗,現在則變成了一張無處不在的、柔韌而粘稠的網。
有時需要調閱某份地方衙門的檔案,被告知需要某位僉事畫押,而那位僉事偏偏“下鄉巡查”了;
或需要地方差役協助控製某處房產,差役們嘴上答應,行動卻慢如蝸牛;
甚至籌集辦案人員所需的糧草補給,也變得不如之前順暢。
“大人,這幫蠹蟲!分明是故意刁難!”手下番子氣憤地回報。
周墨林麵色陰沉,他久曆官場,深知這種來自體係內部的、合規合法的拖延和消極,有時比明刀明槍更難對付。這必然是北京城裡的風吹到了地方。
……
陸錚通過周墨林和“聽風”的其他渠道,迅速掌握了地方官員態度的微妙轉變以及其背後的根源——吳宗達那“不經意”的示意。
陸錚眼中寒光一閃。這種藏在冠冕堂皇理由下的暗箭,他見識過太多。
“想用拖字訣和官僚手段來攪渾水?做夢。”陸錚冷聲自語。
陸錚立刻以密奏形式,向皇帝稟報:“…查宣大等地官員,於配合查案一事,近來多有推諉拖遝之舉,或以程序繁瑣延宕,或以穩定為名掣肘。
臣恐其心存觀望,甚至受人示意,欲拖延案件,以待轉機。邊鎮事宜,貴在神速,豈容如此延擱?
若因此生變,則前功儘棄!懇請陛下嚴旨申飭相關官員,限期辦結協查事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諉!”
這封奏疏直接將地方官的消極行為定性為“可能受人示意”、“拖延案件”,並再次強調了邊防安全的緊迫性,直戳皇帝最敏感的神經。
陸錚再授予周墨林更大的臨機專斷之權:“若地方衙門再有不配合,可視情況,憑王命旗牌,直接調用當地錦衣衛力士及可信軍兵執行公務,無需事事經由地方官府!
所需錢糧,若地方拖延,可先由抄沒之逆產中支取,事後報備!”這相當於賦予了周墨林在地方行政體係之外另起爐灶的權力。
並安排指示負責審計的團隊,刻意放緩了對與地方官府往來賬目的核查速度,卻加大了對那些已查實涉案商號資產的清算和變賣力度。
將部分易於變現的貨物、房產迅速處理,所得銀錢,一部分公開登記入庫,另一部分則作為特彆經費,用於獎勵積極提供線索的民間人士、安撫配合辦案的中下層軍官、甚至直接補貼因邊市暫停而生計受影響的貧苦腳夫、貨棧夥計。
這一手,既展示了辦案的“成果”,緩解了部分社會矛盾,也實際上削弱了地方官府以“影響民生”為借口發難的基礎。
陸錚最後讓“聽風”將地方官員消極應付、甚至可能與涉案人員有隱秘來往的某些蛛絲馬跡未必是鐵證,但足以讓人心驚),通過某種“不經意”的方式,透露給那些官員本人或其政敵。
這是一種無聲的警告:不要玩火,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
陸錚的組合拳很快奏效。
皇帝的嚴旨申飭很快下發到宣大、山西地方官員頭上,語氣極其嚴厲,讓那些試圖騎牆的官員驚出一身冷汗,態度立刻變得“積極”起來。
周墨林有了更大的自主權和經費,辦案效率顯著提升,不再受製於地方衙門的官僚作風。
而陸錚的經濟和情報手段,則進一步分化了地方勢力,讓許多人意識到,配合廠衛或許能得些實惠,而陽奉陰違則可能引火燒身。
吳宗達試圖織起的那張無形的網,在陸錚更加強勢、精準且擁有皇權背書的反擊麵前,被撕開了一道道口子。
他雖然仍能在閣議中設置一些障礙,但再也難以有效地通過地方行政體係來阻礙案件的實質推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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