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的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強撐著重開朝會,壞的時候則連藥膳都難以入口,乾清宮終日彌漫著苦澀的藥味與一種難以言說的頹敗氣息。
朝會即便召開,也多是重複著無望的爭吵與相互指責。首輔李標與次輔錢龍錫如同救火隊員,奔波於皇帝病榻與文淵閣之間。
竭力維持著朝廷最低限度的運轉,但誰都看得出,他們眉宇間的疲憊已深入骨髓,那是一種心力交瘁的絕望。
陸錚變得異常沉默。他不再像以往那樣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大多數時候,他隻是沉默地坐在北鎮撫司的值房裡,聽著各方彙集來的、幾乎全是壞消息的塘報。
或是長久地站在那幅巨大的、已被標注得一片狼藉的地圖前,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錦衣衛的緹騎依舊在執行公務,但氛圍已然不同。以往的肅殺之氣,被一種沉重的壓抑感所取代。
他們更多的是在街巷間巡邏,彈壓因糧價飛漲而偶發的小規模騷動,監控著那些可能趁亂生事的宵小,維持著京城表麵之下那根即將繃斷的秩序之弦。
帝國的軀體正在壞死,消息是不斷傳來的噩耗:
遼東,山海關成了最後的孤島。關外之地儘喪,皇太極雖未立刻猛攻雄關,卻不斷派兵襲擾薊鎮各處隘口,劫掠人畜,試探著明軍最後防線的虛實。
潰兵、難民如潮水般湧入關內,帶來混亂與恐慌,也帶來了關外土地儘失的冰冷現實。
中原,洛陽的陷落隻是時間問題。壞消息是,李自成與張獻忠雖合流,卻似乎並未全力攻城,反而分兵四處掃蕩州縣,仿佛在積蓄力量,等待著最終致命一擊。
更壞的消息是,原本奉命“襲擾側後”的左良玉部,進展緩慢,屢屢以“糧餉不繼”、“士卒疲敝”為由,逡巡不前,甚至隱隱有縱寇自重、保存實力的跡象。
四川,戰況膠著。蜀王叛軍未能如預想般迅速拿下成都,遭到了當地官軍和秦良玉等土司力量的頑強抵抗。
但這並不意味著好消息,反而意味著四川陷入了慘烈的內耗拉鋸戰,朝廷徹底失去了這塊財稅重地的支持。
時間在壓抑中緩慢流逝。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京城的存糧在肉眼可見地減少,即便陸錚動用雷霆手段,處決了幾個囤積居奇的好商,也難以從根本上緩解饑荒的威脅。
胡大嫂這樣的普通軍眷,早已挖儘野菜,當儘家什,隻能在絕望中苦苦支撐。
通州京營的兵士,軍餉拖欠已成常態,士氣低落。胡小栓和柱子們被輪流派往薊鎮協防,每次回來都麵帶倦容,眼神裡多了些麻木和茫然。
他們開始談論的不是殺敵立功,而是能不能活著拿到下一次的餉銀。
這一日,久未露麵的崇禎皇帝突然傳召陸錚和李標、錢龍錫入宮。
皇帝的病容憔悴,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亢奮。
他沒有看那些堆積的文書,而是直接盯著陸錚:“陸卿,朕聽聞,你之前在淮安,查抄了通敵逆產?”
陸錚心中一沉,躬身道:“回陛下,確有此事。所得已悉數登記造冊,充入…”
“不必充入了!”皇帝打斷他,聲音有些急促,“朕欲重建一支新軍,仿戚繼光遺法,需精良火器,需厚餉養士!
你將那批逆產,即刻變現,朕要親自籌措軍餉,練出一支能戰之師,以解國難!”
李標和錢龍錫聞言,臉色微變。李標連忙道:“陛下,國庫空虛,各處催餉急如星火,遼東、中原…”
“皆是空談!”崇禎猛地一揮袖,情緒激動起來,“遼餉、剿餉,年年加派,銀子去了何處?